第四章(第25/29页)
“你那该死的钩子!你这该死的无能之徒!”他跑到楼梯顶上,朝底下的一位仆人喊道,“把戴尔找来!”
“戴尔?”克里斯普先生喊道,“那个江湖郎中!”
克里斯普先生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他从车窗吼道:“先生,后果自负!与我无关!愚蠢,先生!愚蠢至极!”
詹姆斯在凌晨三点到达。整个晚上,天气都很糟糕,最后演化成一场巨大的风暴。黎明之前,十几个烟囱被吹倒,屋顶的瓦片像大镰刀一般划过夜空。这晚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星。除了一栋房子,所有的房子都屋门紧闭。
波特先生在餐厅等待着,将一盏灯举到窗前。他已经喝了半瓶白兰地,但是他平生还从未如此清醒过、如此心升骇人的意识。他看到了仆人的提灯所发出的微弱灯光,随后便是隐约出现的马,耷拉着脑袋。
詹姆斯一走进格子门厅,便用肩膀顶着门逆风关上了。他一现身,伴随着一系列不假思索的精确动作,屋子立刻安静了下来。他不慌不忙地提着绿色的粗呢包走上楼梯。
波特先生曾经只是远远地见过他一次,当时是从大修道院院子的远侧看过去的。那天下着雨,戴尔和他的朋友或是仆人马利·格默站在大修道院的西门下避雨。他们正在等着某个人、某些东西。波特夫人认出了他,称呼他为“那个人”。那时,她才刚怀孕。
詹姆斯推开门,这是间产房也是病房,或者还是停尸房。炉床生满了火,空气十分闷热。三个女人围坐在床前。詹姆斯认出最年长的那位是艾伦夫人。据说她具有某种能力,可以和神秘力量取得联系。她的出现清楚地说明了波特的绝望。她正对着床,对着床上的人反复吟唱。当她听见詹姆斯进来时,停了下来,然后转向他。
“你是来结束她的生命的,是吗?”
詹姆斯对波特先生说:“如果这个巫婆要待在这里,就闭上嘴。”
他俯身靠近波特夫人。他们的眼神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她从苦难的深渊向上看,而他的反应则是如此空洞。他将手放在她的腹部,冰冷的手指让她缩了缩。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小声地说:“先生,保住孩子。”詹姆斯掀开毯子,戳一下,再挤压一下,以便做出决定。他走向波特先生,说道:“她的骨盆太窄,孩子无法翻身。有一个办法可以保住她和孩子的命,不过我必须给她开刀。”
“给她开刀?”
“就像恺撒的母亲被割了一刀,切割腹部。”
“剖腹?”
“是的,先生,开刀。我们将她的腹部切开让孩子出来。现在必须这样做。如果不行,那我只能把你留给艾伦夫人的符咒了。当然,我要收取出诊费。”
“如果你给她开刀,就能救她和孩子吗?”
詹姆斯耸耸肩。他想做这个手术,并且相信自己能够取得成功,虽然此前他从未做过这类手术,也没有看别人做过。只是六年前,曾在伦敦的一次产科讲座上,看史梅利先生给一个皮革制的女性模特做过。他也知道,在他们这一行普遍谴责这类手术,认为这比弑母好不了多少。他还没有听过这类手术成功的案例。
“你允许吗?”
波特先生含着眼泪问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詹姆斯看看艾伦夫人,然后回过头扬了扬他的眉毛。波特先生同意了他的提议。
“让这些女人出去。”詹姆斯说道,“不,让这位留下来。”他指向其中较年轻的那个女人。她沉着冷静,身体强壮,也没有露出畏首畏尾的样子。
“给我拿些水来,要温水,还有酒和新的亚麻布。”
詹姆斯脱掉他的外套,打开袋子,从里面挑了一把刀,短暂地检查了一下夫人发红的肌肤,然后从腹部肚脐向阴毛以垂直切口的方式快速地进行剖腹。波特夫人呼喊着,挥起一个白色的小拳头大力打向他的左耳。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抬头。他说:“我想这是个好的征兆。现在,按住她。我要进行一些精密的工作。波特夫人,我的刀稍有闪失,你就会流血而亡。”
他的刀从腹壁的肌肉切过去,剖开腹腔,然后采用横切法,将刀从右向左切过子宫的下半部分。从他的身后发出一阵撞击声,原来是波特先生看见一个陌生人的手伸入妻子剖开的腹部时晕倒了。婴儿似乎决定反抗,击退这可怕的入侵。婴儿无力地踹着詹姆斯,用雏菊梗般的手指拉住他的手,紧紧地贴在充血的子宫里,最后才湿淋淋地从母亲的羊水中出来。詹姆斯将婴儿交给助手,然后把脐带绑起来切断,拉出胎盘,丢到地板上。躲在床下的一条狗探出来,用牙齿试探性地咬了咬。詹姆斯替母亲缝合好,按照勒吉特小姐要求的针脚。令人惊奇的是,波特夫人还活着。
那个年轻女人用一条围巾将孩子包起来,问道:“我该做什么?给他喝点牛奶甜酒吗?”
他说:“随你乐意。”他环视着这间屋子,父亲在地上呻吟,母亲昏迷在床上,婴儿在年轻女人的摇晃中嘤嘤地叫着。他包好自己的刀。
“告诉他,我希望即刻收钱。”
她开始说些什么,而他已经走了。
十八
罗伯特·芒罗是那种一点点从长眠中苏醒过来的人,抑或,就像他有时想象的那样,是那种在暗无天日的丛林中追逐自我的人。他不慌不忙。他惧怕注定要到来的一切,惧怕自己无力应对。
他对妻子从未像现在这般温柔。他当然不会责备她。她心怀热情。她薄弱的责任感压根儿应付不来。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不就是他自己把他们凑到一起的吗?这不就是干柴烈火。这事也有理,相当有理。他要是相信詹姆斯·戴尔爱他的妻子,相信那是真爱,他们没准儿能做个约定。可是戴尔并不爱她,他待她如衣服一般,想穿就穿,想脱就脱。这比背叛朋友更加卑劣——说句公道话,戴尔根本不讲友谊——即便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们在床上云朝雨暮,也不及这让人心伤,即便那声音里毫无欢愉,如同孩童压抑的痛苦呻吟,也不及这恼人。
那么,他得做点什么?杀了詹姆斯?杀了他俩?他会因此遭受绞刑,可绞刑又有什么用呢?他更怕在最重要的人生考验中败下阵来。负了自己,负了阿格尼丝。一个声音在低语——“拿起你的剑,芒罗!”他却四肢瘫软,血流迟缓。拉下百叶窗,独与蜡烛为伴,要能这样坐在书房心爱的椅子上睡会儿该多好。遥远的钟声、遥远的脚步声。就这样睡去,睡过一个清晨。睡过所有的清晨。永远不用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