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6/29页)
门“砰”的一声关上,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今晚有什么活动?舞会、慈善音乐会、河畔出游?他上楼回到卧室,站在那里兀自出神了一阵,而后仔细挑了套礼服换上,回了书房。他的手表指着八点半。乔德蹲在地上,抬起头,用那双乞求的黑眼睛盯着他。“好样儿的。”他说,而后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酒。他的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听到他要说的话,直到它们变成了胡言乱语。
詹姆斯和阿格尼丝在果园街的剧院里。从橘园走过去要不了多久,根本用不到新买的马车。剧院里人头攒动,喧闹嘈杂。破烂的长毛绒座椅、吊灯的黄色蘑菇状光束。熟人们相互打着招呼。男人们交换鼻烟。女人们雪白的脸庞向外张望,不时摸摸租来的钻戒,敲敲手中的扇子。这里无聊透顶,似乎除了时尚、礼仪、老套的勾搭手法,一无所有。甚至连一丝争端都没有。
詹姆斯和阿格尼丝坐在包厢里。她把蜜饯递到他嘴里,整场剧下来,不断地问他为什么这个或是那个角色要那么做,问他下面看台坐的是不是刘易斯太太,问他觉不觉得穿红衣服的女演员奇丑无比。他是不是再来颗糖梅?
詹姆斯压根儿不喜欢这剧。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演员们在画好的大树之间嬉戏打闹,听到些声音,听到些话,听到观众时而大笑时而不语。有打斗,有和解。唱了首歌。开了市政当局的玩笑,开了威尔克斯的玩笑。接着又唱了首歌。情人双双去世,又一起复活。有人被认了出来。有人从顶棚的云上放了下来,向观众抛撒纸花。大家疯了似地鼓掌跺脚,震得整栋大楼来回直颤。整场剧毫无头绪,毫无深度。他一点儿都不在意。
他们在剧院附近吃了晚饭——炸鱼、酱炖羊肉,在潮湿阴冷的空气里走了一段儿,回到橘园。詹姆斯累坏了。他明天一早要给个女人截掉脚丫,之后要做六次疫苗接种,还得去马什菲尔德给个农夫检查手枪走火打坏了的脸。阿格尼丝喋喋不休地说起一座花园、一顶帽子、一个朋友、上周让她惊奇的一天、让她乏味的一天、让她悲伤的一天、让她捧腹大笑的一天。仆人戴娜托着蜡烛给他们开了门,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们。
芒罗的书房门开了,他站在那儿,把整个门填得满满的。他穿着得体,像是在等重要的客人。根本不像什么小丑,不像被人戴了绿帽的样子。
“有话和你说,詹姆斯。”
“我觉得应该可以等明早再说。”
“不行,先生,等不到。”
詹姆斯抬脚上了一级楼梯。无视芒罗并非难事。直到现在一直如此。他转过身。仆人站在他和芒罗中间,手里紧握着那支蜡烛。
阿格尼丝一动不动地站在前门,那里漆黑一片。她低声问:“罗伯特?”
芒罗说:“晚安,阿格尼丝。”
詹姆斯说:“长话短说,先生。”
芒罗退后给他让了路。待詹姆斯走了进去,芒罗便关好了门。
阿格尼丝盯着门,又看了眼戴娜。戴娜哭了起来。
詹姆斯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芒罗的书房了。一连几个月,芒罗都不让仆人进去,担心他们弄乱了那些需要细心整理的文件。各式各样的椅子旁边摆着几摞书,椅子下面,光线照射出一堆被遗忘的空酒瓶。桌子上一张张纸墨迹斑斑。沙盘一侧放着一副眼镜,一个镜片却不翼而飞了。
“我该让你坐下,詹姆斯,不过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对话最好还是站着说。”
“说重点,先生。”
芒罗深吸了口气,“那么,重点。这就是重点。你冒犯了我。你侮辱了我。还是在我自己家里。这么多年。我知道这并不全是你的错。我和我的妻子也都有责任。你很强壮,我们却很弱小,真是可悲。你看不起我。好吧,先生,我知道你不喜欢理论。你是行动派。用自己的方式引人注意,哈,一个了不起的外科医生……”
“重点,先生!”
芒罗大汗淋漓,外套渗出了汗水,肩膀下的黑渍四下散开。他说:“你在这儿的胡闹就此结束,詹姆斯。你要尽快和我决斗。这段时间,你得搬出我家。我明天会派人去找你。我猜你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你一定知道规矩。就这些。”
詹姆斯鞠了一躬,“你会是个好靶子,芒罗先生。我祝你晚安。”
詹姆斯从马什菲尔德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那个农夫死了。回到大广场,他看到奥斯本先生独自站在栏杆边等他。他骑马过去。奥斯本干巴巴地和他打招呼说:“我没法劝他放弃这次决斗。不过你要是道歉,保证不再去见芒罗太太倒是还有转机。”
詹姆斯说:“我接受挑战,先生。见不见芒罗太太也不打紧。”
“你要是杀了他,戴尔,警察会来抓你。理智点,伙计。结束吧。你还年轻,去哪儿都行,还能功成名就。芒罗不一样,你让他一无所有了。”
“你要给他做副手?”
“为了面子,我不能拒绝他。”
“这是面子的事,是吧?”
“是的。”
“那你就告诉我时间和地点,好找回面子。”
“兰斯当。沿着这条路到山顶。我会在那儿等着。明早六点。要是有人伤及性命,另一个还有一天的时间骑马逃走。”
“我们要怎么杀死对方?”
“我会带两把手枪。”
“得在我面前上膛。”
“那是自然。”
“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五点起床,简单地吃了点早饭,给杂役兼助手的蒂明斯留了张字条,告诉他今天不要再约病人。
他骑马从城中穿过,那里空荡荡的。一晚上狂喝滥赌,两个醉醺醺的年轻人正在往家赶。一个牧人在女王广场上放羊。一个挤奶的姑娘把奶桶翻过来,坐在上面梳着辫子。这是个普通的清晨,空气中散着些秋天的气息。
詹姆斯决斗过两次,都是在伦敦,都是和同学因为些他早已记不得的事情发生了口角。第一次,手枪出了问题,可能是副手做了手脚。第二次,詹姆斯击中了对方的肩膀。当时花园里还有十二个学生在观战,大家争着抢着要把子弹取出来。而后人群一阵骚动,这事就这么了了。两个年轻人因为些无足轻重的事在酒馆花园里嚷嚷一番没什么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