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穷人的归来(第2/4页)
当他们在大街上再往前走时,他们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在风中靠墙蹲着睡过去了。他们首先想到这是一名醉汉,但是当他们走到离他只有几步路时,朱塞佩叫了起来:“拉法埃莱!这是拉法埃莱。”这声叫把男孩子惊醒了。他一跃而起。斯科塔兄妹高声欢叫。拉法埃莱的眼睛闪烁幸福的光芒,但是他不停地责骂自己。他为自己竟可悲地没能迎候朋友的归来而感到羞惭。他为了这一时刻作了准备,若有需要他会整夜走来走去候着的,后来渐渐体力不济了,他在蒙眬中睡着了。
“你们来了……”他说,两目含着眼泪,“米米,佩佩,……你们来了……我的朋友,让我瞧瞧你们!缪西娅!而我却睡着了。我做得太蠢了。我愿意看着你们远远地走过来……”
他们拥抱,搂腰,拍背。至少一件事在蒙特普西奥没有变化,那就是拉法埃莱还在这里。这个年轻人不知从何说起。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驴子和驴背上的小山。他是立即被卡尔梅拉的美貌镇住了,但是这更加剧了他的慌乱和口吃。
拉法埃莱终于一字一顿说出几句话。他邀请他的朋友上他的家去住。天已很晚,村子都在睡觉。斯科塔与蒙特普西奥的重逢可以等待到明天。斯科塔兄妹接受了他的邀请,还得你抢我夺,不让他们的朋友把他拿到的箱包都扛在背上。他现在住在河口边上的一间矮屋子里。在岩石上挖出的简陋窑洞,用石灰粉刷。拉法埃莱准备了一个惊喜。自从他获知斯科塔一家快要回来,他开始忙碌,毫不停歇。他买了几只大而圆的白面包,煮了一锅肉汤,准备面饼。他要设盛宴招待自己的朋友。
当他们在一张小木桌四周坐定,拉法埃莱端上一大盆亲手做的馄饨,浮在番茄浓汤上,朱塞佩哭了起来。他又尝到了家乡的美味。他又找到了他的老朋友。他毋须更多的要求了。加里巴尔第大街上所有的灯笼都点起来,也比不上他吃下这满满一盆冒气的热馄饨更使他满足。
他们吃着拉法埃莱抹上了番茄汁、橄榄油和盐的大片白面包,嚼得起劲。他们把汁水流淌的面饼吃在嘴里溶化。他们吃着,没有发觉拉法埃莱瞧着他们脸色凄凉。过了一会儿,卡尔梅拉注意到他们的朋友没有说话。
“拉法埃莱,有什么事吗?”她问。
年轻人笑笑。在他的朋友吃完以前他不愿意说。他要说的话还可以等待片刻。他要看到他们用餐完毕。让朱塞佩高高兴兴。让他有时间,有滋有味地舔盘子。
“拉法埃莱?”卡尔梅拉追问不休。
“还是给我说说纽约,纽约是什么样的?”
他提这个问题装得很兴奋。他试图拖延时间。卡尔梅拉不会受他的骗。
“拉法埃莱,你先说。把你要说的话说出来。”
两兄弟从盘子上抬起头。妹妹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正有什么意外的事会发生。大家都瞧着拉法埃莱。他的脸色苍白。
“我要跟你们说的……”他喃喃地说了半句说不下去了。斯科塔兄妹一动不动。“你们的母亲……聋哑女……”他继续说,“她走了到现在已有两个月了。”
他低下头。斯科塔兄妹一句话不说。他们等待。拉法埃莱明白他应该详细说,一切都必须和盘托出。于是他抬起眼睛,他的伤心的声音使屋子充满悲哀。
聋哑女患上了疟疾。她的孩子离家后的最初几周,她强自振作,但是很快体力衰退。她努力争取时间。她希望坚持到家里人回来。至少等到有了他们消息的那天,但是她做不到,一次激烈发病后撑不住了。
“唐乔尔乔有没有给她体面地下葬?”多梅尼科问。
他的问题等了好长一会儿没有回答。拉法埃莱在受折磨。他要说的话使他痛彻心扉。但是他必须把这杯苦酒喝到底,什么都不隐瞒。
“唐乔尔乔走在她的前面。他像个老人那样死去,嘴里带着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我们的母亲是怎么下葬的?”卡尔梅拉问,她觉得拉法埃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个沉默隐藏着另一件祸事。
“我没能够做什么,”拉法埃莱喃喃地说,“我到得太迟了。我出海去了。去了整整两天。当我回来时,她已经下葬了。是那位新神父负责办的。他们把她葬在义冢里。我没能够做什么。”
斯科塔兄妹现在面孔气得铁青。牙关咬紧。目光乌黑。“义冢”这个词打在他们的脑门上,像一记巴掌。
“这个新神父叫什么名字?”多梅尼科问。
“唐卡洛·博佐尼。”拉法埃莱回答。
“我们明天去找他。”多梅尼科语气肯定说,大家从他的声音听来已经知道他会问什么,只是今晚他不愿意谈。
他们没有把饭吃完就上床了。他们中间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必须保持沉默,让居丧人的痛苦侵占整个身子。
第二天,卡尔梅拉、朱塞佩、多梅尼科和拉法埃莱起身后就去参加晨祷。他们在清晨凛冽的空气中找到新神父。
“神父。”多梅尼科高喊。
“是的,我的孩子,我能为你们做什么?”他柔声说。
“我们是聋哑女的孩子。”
“谁的孩子?”
“聋哑女。”
“这可不是一个名字啊。”唐卡洛说,唇上露出浅笑。
“这是她的名字。”卡尔梅拉冷冷打断他的话说。
“我问你们她的基督徒名字。”神父又说。
“她没有其他名字。”
“我能为你们做什么呢?”
“她在几个月前去世了,”多梅尼科说,“您把她葬在义冢里了。”
“我记起来了。是的。我的孩子,请接受我的致哀。不要难过,你们的母亲现在跟我们的主在一起。”
“我们是为葬礼的事来看您的,”卡尔梅拉又打断他的话说。
“你们自己说过的,她已被体面地安葬了。”
“她是斯科塔家的人。”
“是的。斯科塔家的人。好吧,很好。你们看她还是有个名字的。”
“应该把她像个斯科塔那样安葬。”卡尔梅拉又说。
“我们把她像个基督徒那样安葬。”唐博佐尼纠正说。
多梅尼科气得脸色发白。他斩钉截铁地说:
“不,我的神父。像个斯科塔。这里写着的。”
他那时把洛可和唐乔尔乔签订的约定递给唐博佐尼看。神父在静默中阅读。他怒火上升,最后按捺不住:
“这样的事,算是怎么一回事?荒谬绝伦!这就是迷信。魔法,我真不知怎么说。这个唐乔尔乔凭什么代替教会签约?一名邪教徒,是的。一个斯科塔!做出来的好事。你们自称是基督徒。其实是满脑子邪门歪道的异教徒,这里的人都是这个样。一个斯科塔!她像其他人一样埋入地下。她能够希望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