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23/127页)

老人看来留意了并且明白了她的停顿。不过,他没有去谈论这个话题,而是转移了,说:“我不喜欢人们现在的样子,塔格特小姐。”

“怎么?”

“我不知道。但我在这里观察了他们二十年,而且看到了变化。他们过去是匆匆忙忙地经过这里,看着好极了。那是一种人们知道要去哪里,并急着赶过去的匆忙。现在,他们赶路是因为他们害怕,是恐惧,而不是目标在驱使着他们。他们不是要到哪里去,他们是在逃避。我也不认为他们知道想要去逃避什么。他们不去看彼此,擦身而过时就急着互相推拉。他们笑得太滥了,可那种笑是难看的:不是快乐,是乞求。我不知道这世界是怎么了。”他耸了耸肩膀,“哦,嘿,谁是约翰·高尔特?”

“他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说辞!”

她被自己声音中的尖厉吓了一跳,便抱歉地说道:“我不喜欢这句空洞的口头语,这是什么意思,从哪儿来的?”

“没人知道。”他缓缓说道。

“为什么人们总是说这个?好像没人能解释它表示什么,却都在说,好像他们知道其中的意思似的。”

“这为什么会让你不安呢?”他问道。

“我不喜欢他们说这句话时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也不喜欢,塔格特小姐。”

艾迪·威勒斯在塔格特车站的职工餐厅吃晚饭。楼里有一家塔格特高级主管们喜欢去的餐馆,可他不喜欢。餐厅似乎是铁路的一个部分,他更有家的感觉。

餐厅在地下,房间极大,墙上的白瓷砖反射着电灯光,看上去像是银色的绸缎。屋顶很高,玻璃和铬合金的食品柜台闪闪发光,让人觉得宽敞明亮。

艾迪·威勒斯时常会在餐厅碰到一个铁路工人。艾迪喜欢他的模样。他们偶然聊过一次,从那之后,只要碰上,他们就会坐到一起吃饭。

艾迪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否问过他的名字以及他是干什么工作的了,他觉得那应该是一种下层的工作,因为那人的衣服粗旧,沾着油污。那人和他并不是一类人,但却静静地出现在那里,对于他视为生命的同一件事也怀着极大的兴趣:塔格特泛陆运输。

今晚,艾迪下来得晚了。在稀稀拉拉的餐厅里,他看到那个工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桌旁。艾迪高兴地笑了,朝他招了招手,端着餐盘走过去。

在他们这个清静的角落,艾迪放松着漫长而紧张后的一天,觉得很自在。他可以看着对面工人那双专注的眼睛,说些在其他地方不会说的话,承认不会对任何人承认的事,随便去想些什么。

“里约诺特铁路是我们最后的一线希望,”艾迪·威勒斯说,“但它会挽救我们的。至少在最需要的地方,我们会有一个情况不错的支线,而且,那会有助于挽救其他的那些……很可笑——对不对?——讲起塔格特泛陆运输最后的一线希望。如果有人告诉你流星要毁灭地球,你会当真吗?……我也不会……‘联结海洋,直到永远’——那是我和她小时候一直听到的。不,他们没说过‘直到永远’,可就是那意思……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伟人,我不可能修建起这样的铁路。如果它完了,我没法让它起死回生,我只能和它一起去死……别在乎我说的,我不知道我怎么想说这些,可能只是因为今晚太累了……对,我工作得很晚。她并没叫我留下来,但别人都走光了以后,她的门缝下面还有亮光……对,现在她已经回家了……麻烦?哦,办公室总是会有麻烦。不过她不担心,她知道她能带我们闯过去……当然了,是很糟。我们现在的事故比你听说的要多得多。上周,又损失了两台柴油机车,一台——是年老报废了,另一台——是迎面撞车事故……是啊,我们在联合机车厂订购了机车,但得等两年,我不知道能不能拿到……上帝,我们真的需要呀!发动机的动力——你无法想象这有多重要,这是一切的心脏……你笑什么?哦,就像我正在讲的,糟透了。不过,至少里约诺特线路是安排好了。第一批钢轨几个星期内就会运到,这次,什么也阻止不了我们……当然,我知道谁去铺轨道,克利夫兰的迈克纳马拉。他是帮我们完成圣塞巴斯帝安铁路的工程商。至少有个人知道该怎么干,所以我们还安全,可以指望他,现在没剩多少好的承包商了……我们是太赶了,但我愿意这样。我已经比平时早到办公室一小时了,可她还是在我前面就来了,她一直是头一个到的……什么?我不清楚她晚上都干些什么,我想没什么太多的吧……不,她从不和谁出去,大部分时间,她坐在家里听音乐,她放唱片……谁的唱片,你关心这个干吗?理查德·哈利。她喜爱理查德·哈利的音乐。那是她除了铁路以外,唯一挚爱的一样东西。”

4 坚定不移的推动者

发动机的力量——黄昏时,达格妮仰望着塔格特大楼时想到——是最先需要的,发动机的力量支撑着大厦,这样一种动力,支持着它屹立不动。大厦依靠的不是钻入花岗岩的基柱,而是从辽阔大陆上驶过的发动机。

她有一丝隐约的焦虑。她刚从新泽西的联合机车厂回来,去那里见了这家公司的总裁,却一无所获:既没有弄清交货拖延的原因,也无法确定即将生产的柴油机的具体日期。那个总裁和她谈了两个小时,可他的回答却与她的问题毫不相干。只要她试图谈到具体问题,他就表现出一副原谅、谦让、不加责备的神态,好像其实是她缺乏涵养,破坏了那些对其他人都不言而喻的规则。

在通过工厂的路上,她看到一台巨大的机床被遗弃在院子的角落里。很久以前,那曾是一台精密机床,现在已无法买到这种样式了。它并没有坏掉,而是在闲置和忽略中被侵蚀,被铁锈和滴下的肮脏机油腐蚀。她转过了脸,不去看它。那样的景象总是会激起过于强烈的愤慨,使她一时失去控制。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法明确定义自己的感觉。她只知道,她的感受中有抗议不公正的呐喊,而令她呐喊的原因,远远不止一台旧机器。

走进她外间办公室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走了,但艾迪·威勒斯还在那里等着她。从他的神态和他随自己走进办公室的沉默中,她立刻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