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30/127页)

她坐在那里看着他,实在搞不懂究竟是什么能把这样一种人击垮了,但她知道,那不是詹姆斯·塔格特。

她看到他望着自己,仿佛他也在他自己的疑惑中进行着挣扎。随后,他笑了,而她竟然难以置信地看到,那笑容慢慢地凝固成悲哀和同情。

“你最好别替我难过,”他说道,“我想,在我们俩之间,你今后的日子更艰难,而且我觉得你会变得比我更糟。”

她给工厂打了电话,约好了那天下午去见汉克·里尔登。刚刚放下电话,伏到铺在办公桌上的里约诺特铁路线地图的前面,门就开了。达格妮抬起头,吓了一跳,没想到她办公室的门会在没有预先通知的情况下打开。

进来的是个陌生人,他很年轻,高高的个子,似乎笼罩着一层杀气。但她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因为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近乎高傲的自我控制力。他长着深色的眼睛,头发零乱,他的衣服价格不菲,而穿起来却像是他根本不在乎,或者没注意。

“艾利斯·威特。”他自报了姓名。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同时明白了为什么她外面的办公室没有人阻拦他,或者说,能够阻拦他。

“请坐,威特先生。”她微笑着说。

“没这个必要,”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半点笑容,“我从不开长会。”

她慢慢定了定神,坐下来,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那么?”她问道。

“我来见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是这个腐烂机构里唯一一个还有点脑子的人。”

“有什么事吗?”

“你可以把这个当做是最后通牒,”他用少有的清晰口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希望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从现在起九个月后,按我的业务要求来运营货车。如果你们在凤凰·杜兰戈身上使出的卑鄙伎俩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那我这就告诉你们,你们别想得逞。在你们提供不出我需要的服务时,我对你们没提任何要求,而是找到了一家可以做到的公司,现在你们想迫使我同你们打交道,让我除了听从你们的条件别无选择,让我的生意降到你们那种不够格的水平。我这就告诉你,你们打错了算盘。”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缓缓地说:“我能不能讲一讲我对我们在科罗拉多服务的打算?”

“不用,我对讨论和打算没兴趣,我只想要运输,要做什么和怎么做是你的事,不是我的。我只是在警告你,和我做生意的人,必须按照我的条件,否则没商量,我从不和不够格的人谈条件。如果想运我生产的石油来挣钱,你就必须做得和我一样好。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她平静地说:“我明白。”

“我不想浪费时间来证明你为什么非得把我的警告当回事,如果你有管理这个腐败机构的水平,你就能够做出自己的判断。我们两个都清楚,如果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仍像五年前那样经营科罗拉多的铁路,就会毁了我,我知道这就是你们想干的。你们想榨干我的油水后,接着再去吃其他的,这就是现在大部分人的策略。所以,我的最后通牒是:你有毁掉我的力量,我或许会死;但我一旦要死的话,肯定会拉上你们所有的人和我一起完蛋。”

她感觉到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在支持着她一动不动地承受责骂的麻木后面,有一个痛点,像烫伤一样灼痛。她想告诉他,她很多年来都在寻找像他那样可以共事的人;她想告诉他,他的敌人,同样也是她的,她在进行着的是一场同样的斗争;她想冲他大喊: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但是,她清楚她不能那样做,她承担着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以及它名下的一切责任。目前,她没有权利去为自己申辩。

她挺直了身子,带着和对方一样坚定而毫不掩饰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答:“你会得到你需要的运输,威特先生。”

她觉察到他脸上的一丝惊愕,他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态度和回答,或许,是她没有说出来的东西才最令他吃惊:她没有进行辩解,没有提出借口。他默默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口气也缓和了一些:

“好吧,谢谢你。”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他鞠了个躬,离开了。

“这就是经过,汉克。我制订的十二个月内完成里约诺特铁路线的计划本来已经很难做到,可现在我必须得在九个月里赶完。你的轨道供货时间本来是一年,能否在九个月内完成?尽最大可能去做。否则,我就得想其他办法去完成它了。”

里尔登坐在桌子后面,那双冰冷的蓝眼睛在他瘦削的脸上切了两个并列的口子,它们保持着水平的状态,静静地半闭着。他平平淡淡地说道:

“我可以。”

达格妮向后靠在了椅子上。这短短的回答不仅是安慰,更是一种震撼:她突然有种意识,其他的任何保证都没必要了,她不需要证明,不需要问题,不需要解释,这个头脑清楚而负责的人,用三个字就将一个难题安全地化解了。

“别那么如释重负,”他带着嘲弄的口气,“别太明显了。”他狭长的眼睛带着察觉不出的笑意观察着她。“我会认为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是攥在我手里了。”

“反正你也知道了。”

“我知道,而且我想让你因此付出代价。”

“我准备好了,多少?”

“从明天起发的货,每吨多加二十块钱。”

“够狠的,汉克,这是你能给我的最优惠的价格了吗?”

“不是,但这是我要的价格,我就是翻一倍你也得付。”

“是的,我得付,而且你也可以要,但你不会的。”

“我为什么不会?”

“因为你想让这条里约诺特铁路线修好,这是你的里尔登合金的第一次亮相。”

他笑出了声,“不错,我喜欢和从不幻想得到恩惠的人做生意。”

“你知不知道,在你决定抓住这个机会的时候,我为什么感到了轻松?”

“为什么?”

“因为这次,我是在和一个不装作给别人恩惠的人做生意。”

现在,他的笑里有了另一种味道:那就是愉快。“你对此从来不掩饰,对吧?”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