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昭然若揭(第7/20页)
“是,先生。”丹尼尔斯顺从地说。
他们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太阳正渐渐从山巅滑落,照亮了峡谷四周环绕着的峭壁和闪光的积雪。她忽然觉得在那光环之外已经什么都不再存在,她惊奇地发现那喜悦而骄傲的认同感是源自一种洞察一切的自信,是因为一个人知道他所关注的一切全都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她几欲伸出她的胳膊,探过下面城镇的屋顶,去体会手指头够到对面山峰的感受。但她无法抬起手来;她一只手倚住拐杖,另一只手扶着高尔特的胳膊,缓慢而清醒地挪动着脚步,像孩子初学走路一样,向下面的汽车走去。
她坐在高尔特的身旁,他开车驶过城镇的边缘,来到了麦达斯·穆利根的家。他的家坐落在一处山脊之上,是山谷里最大的一处住宅,也是唯一盖了两层楼的房子,结实的花岗岩墙壁和宽广开阔的平台使它看起来既像是城堡,又有休闲别墅的味道。他停下车,让丹尼尔斯下去了,然后便继续沿着蜿蜒的山路慢慢向山上开去。
穆利根的富有,豪华的汽车,以及高尔特手握着方向盘的情景令她头一次猜测起来高尔特是否也富有。她看了看他的衣服:灰色的长裤和白衬衣似乎很耐穿;腰间窄窄的皮带已经裂了缝;腕上的手表倒是很精确,但却是用普通不锈钢做的。他身上唯一显现出豪华的地方便是他头发的色泽——在风中徐徐拂动的这一缕缕头发流金溢彩。
一转过弯,她顿时发现眼前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一直蔓延到了远处的农舍。草地上放养着成群的羊和一些马,木棚草仓的边上是围好的一块块猪舍,更远的地方则是与农场无关的一个金属外壳的大库房。
一个身穿牛仔衬衣的人正快步向他们迎上来,高尔特停住车,向他招了招手,却没有回答她询问的眼神,他是要她自己去看。走近后,看清那人原来是怀特·桑德斯。
“你好,塔格特小姐。”他笑着说。
她默默地看着他高挽的衣袖、笨重的靴子和一群群的牛。“桑德斯飞机公司现在就是这副模样啊。”她说。
“当然不是了。那儿就是那架很棒的单翼飞机,是我最好的一款,被你迫降在山脚下了。”
“噢,你认出来了?对,它是你设计的,那架飞机很棒,不过恐怕我把它毁得不轻。”
“你应该把它修好。”
“我想我是把它给开膛了,没法修了。”
“我能修。”
如此自信的言语和口气是她好些年都没听过的了,她早就不指望能再看到这样的态度——但她的笑容马上变成了一声苦笑。“怎么修?”她问,“就在养猪场里吗?”
“当然不是,是在桑德斯飞机公司。”
“在哪儿?”
“你觉得它会在哪儿?是在丁其·霍洛威的侄子靠着政府的贷款和暂时免税从我破产的继承人手里买下的那幢新泽西的大楼么?是在那幢他造出了六架上不了天的飞机,八架上天后就掉下来、分别摔死了四十位乘客的飞机的大楼么?”
“那么究竟在哪里?”
“就是我所在的地方。”
他向道路对面一指。透过密密的松林,她看见谷地深处的一块用混凝土修筑的长方形的机场。
“我们这里有几架飞机,由我来负责维护。”他说,“我既是养猪的,同时也是机场的管理员。离了那些肉贩子,我的火腿和熏猪肉做得还不错,可那些人离了我就做不出飞机——而且,没有我,他们甚至连火腿和熏肉都做不出来。”
“可你——你也一直没有再设计飞机了。”
“我是没有。而且我也没有像当初答应你的那样去生产柴油发动机。自从上次见过你之后,我只设计和生产过一台新式拖拉机。我是说只有一台——是我全部用手工打造的——已经没有大规模生产的必要了。可那台拖拉机把八小时的劳动减少到了四个小时。”他的手臂犹如皇杖般直直地冲着对面的山谷一挥,她的眼睛随之望去,只见远处山坡上是一层层绿油油的园圃——“它被用在了纳拉冈赛特法官的养鸡场和奶制品场”——他的手臂慢慢地移向峡谷脚下一片长而平整的金黄色田野,随后指向了一条翠绿色的地带——“用在了麦达斯·穆利根的麦田和烟草种植区”——他的手臂指着一处爬满层层叶子的山坳——“用在了理查德·哈利的果园。”
她的目光随着他手臂的挥动,慢慢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过去,直到他的手放了下来,依然久久地凝望着。她只说了一句:“我看见了。”
“现在你是否相信我能修好你的飞机了?”他问。
“是的,但你看见它了吗?”
“当然,麦达斯当即就叫了两名医生——派亨得里克医生去看你,派我去看你的飞机。它可以修好,但费用很高。”
“多少钱?”
“两百美元。”
“两百美元?”她难以相信地重复道,这价钱似乎太低了一些。
“是黄金,塔格特小姐。”
“噢!那好,我从哪里能买到黄金?”
“你不能买。”高尔特说。
她不服气地将头转向了他,“不能吗?”
“不能,你来的那个地方就不行,你们的法律禁止这样做。”
“你们的不禁止吗?”
“不禁止。”
“那就卖给我好了。由你们来定汇率。随便你要多少——按照我的钱来算。”
“什么钱?你现在身无分文,塔格特小姐。”
“什么?”作为塔格特的继承人,她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话。
“在这个山谷里,你身无分文。你拥有百万美元的塔格特股份——但它连桑德斯农场的一磅熏肉都买不了。”
“我明白了。”
高尔特笑着转向桑德斯,“去修飞机吧,塔格特小姐慢慢会把钱还上的。”
他启动汽车,继续上路;她在车里坐得笔直,不再问任何问题。
前方的悬崖处涌现出一片艳如宝石般的湛蓝色,将道路阻断,她过了片刻才意识到那原来是一个湖。平静的湖水似乎将天空中的碧蓝和山岭间的满目青翠浓缩到了一处,艳丽的色彩令天空似乎显得黯淡而苍白。一道溪流从松柏间奔腾而出,从错落的石壁上跃下,消失在沉静的湖水里。溪水旁边有一座小石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