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昭然若揭(第8/20页)

高尔特刚刚停下车,一个穿了一身工作服的健壮汉子便从敞开的房门里走了出来。他曾经是她最好的工程承包商,迪克·麦克纳马拉。

“你好呀,塔格特小姐!”他高兴地打着招呼,“很高兴看到你伤得并不厉害。”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仿佛他正在问候的是曾经的失落与阵痛,是一个荒寂的夜晚,是艾迪·威勒斯向她报告此人失踪时的惶然神情——伤得厉害?她心想——的确,但不是这次飞机出事——是在那天晚上,在那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她高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为什么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了我?”

他笑着指了指小石屋,以及顺石而下,隐没在下面草丛中的水管。“我在这里管这些公用设施,”他说,“维护输水和电力管道,以及电话线路。”

“就你一个人?”

“过去是,但这一年我们发展得很快,我就必须雇三个帮手。”

“都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噢,其中一个是经济学教授,他在外面找不着工作,因为他教人们要量入为出——一个是找不着工作的历史学教授,因为他教导人们说国家不是由那些住在贫民窟的人创造出来的——另一个是心理学教授,他找不到工作是因为他主张人是有思考能力的。”

“他们在你手下做水管工和线路工?”

“你可不知道,他们简直能干极了。”

“那他们又把大学教育扔给了谁呢?”

“扔给外面的那些能人呗,”他笑了笑,“塔格特小姐,我是多久以前离开你的?应该还不到三年吧?当初我拒绝替你干的是约翰·高尔特铁路,你的那条铁路现在哪儿去了?但在这段时间里,我的线路可是一直在增长,我从穆利根手里接管的时候只有一两英里,现在已经有好几百英里,遍布了山谷里的每一处角落。”

他看见她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了一股抑制不住的向往,那是出自一个强者内心的由衷的欣赏;他笑了,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同伴,轻声说道:“你要知道,塔格特小姐,如果说起约翰·高尔特铁路这件事——也许我才是它的追随者,而你则是背叛了它的人。”

她望望高尔特,他正注视着她,但她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在他们继续沿着湖边行驶的路上,她问道:“你是不是故意选了这条路来走?好让我看一看”——她顿了顿,不知为何觉得这话很难出口,不过,还是说了出来——“我失去了的那些人?”

“我是让你看一看所有我从你身边带走的人。”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心想,这就是他的脸上始终能保持纯洁无辜的根本原因:他猜到并且道出了她想对他说的话,拒不接受与他的价值观念不符的那份好意——他自豪地确信自己并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因此她原本责难的话,成了他夸口和炫耀的资本。

她发现他们前面有一座伸到了湖里的木架桥,一个年轻女子伸展着四肢,躺在洒满阳光的木板上,盯着面前的一排渔竿。她抬起头,循着汽车的声音向这边望了望,一下子就蹦了起来,飞快地朝路边跑来。她穿了一条长裤,裤腿高挽过膝,深色的头发蓬松不整,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高尔特冲她挥了挥手。

“嗨,约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喊着。

“今天早晨。”他边笑边回答,继续向前驶去。

达格妮向后扭回头去,看见了那个年轻女子站在原地望着高尔特的眼神。尽管不乏心平气和接受了的失望,但目光中依然流露出崇拜。她体会到了自己从未有过的一种感受:是一股芒刺在背的嫉妒。

“那是谁?”她问。

“她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卖鱼女,给哈蒙德的杂货市场供应鱼。”

“她的其他身份呢?”

“你注意到了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有‘其他身份’了么?她是一名作品在外面发表不了的作家。她认为一个人与文字的交流即是与思想的交流。”

汽车驶入一条窄窄的山路,向陡峭上方的一大片草丛和松林爬去。当她看到树上钉着的一个手工制作的牌子以及上面箭头所指的路名时,便明白她来到了什么地方:希望路口(1)。

这里并不是路口,而是一面薄薄的石壁,上面挂着纵横交错的管道、油泵和阀门,犹如爬满了窄墙边缘的藤蔓。然而,它的顶部立着一块巨大的木牌——牌上的字母傲然醒目,堵住了一团杂草和松枝的去路,它们远比“威特石油”这四个字更鲜明,看上去也更似曾相识。

从管子里淌出来的石油,闪着亮光,流进了石墙下的油罐里,它成了透露出发生在石头内部的惊天秘密和所有这些复杂设备的用意的唯一证明——但这些设备的装配和钻井架一点也不像,她明白,眼前所看到的是希望路口上尚未诞生的秘密,这是用人们认为不可能的方法,从页岩中提取出来的石油。

艾利斯·威特站在山岭上,正在观察一个被嵌入岩石里的仪器的指针。他看见了停在下面的汽车,便喊道:“嗨,达格妮!我一会儿就下来!”

和他一起工作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此刻正在位于石墙中部的油泵边上的彪形大汉,另一个小伙子则站在地面上的油罐旁。小伙子有着一头金发和格外清秀的脸庞。她肯定自己看见过这张面孔,却怎么也记不起是在哪里了。小伙子看出了她疑惑的眼神,咧开嘴笑笑,像是提醒她一般,用几乎听不到的口哨声,轻轻吹起了哈利第五协奏曲开头的一段。他正是彗星特快上那个年轻的司闸工。

她笑了起来,“这的确是理查德·哈利的第五协奏曲,对不对?”

“当然,”他回答说,“可你觉得我会跟一个异类说这些吗?”

“一个什么?”

“我付你钱是让你干什么来啦?”艾利斯·威特走过来问道。小伙子一乐,赶紧回身抓住他松开了一会儿的杆把。“塔格特小姐是不会开除你,但如果你吊儿郎当的,我可能开了你。”

“这就是我离开铁路的原因之一,塔格特小姐。”那小伙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