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昭然若揭(第9/20页)

“你知道我把他从你那里挖过来了吗?”威特说,“他曾经是你手下最好的司闸工,现在成了我这里最好的石油工,可咱俩谁也不能留他一辈子。”

“那谁能呢?”

“理查德·哈利,还有音乐。他是哈利最得意的门生。”

她笑了,“我懂了,这里雇的都是精英,干的可都是最脏的活。”

“他们都是精英,这没错,”威特说,“因为他们知道,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肮脏的活计——有的只是不愿意去干这些活的肮脏的人。”

那个壮汉一边在上面望着他们,一边好奇地听着。她抬头看了看他,他的样子像是个货车司机,于是她问:“你在外面又是干什么的?看来不会是个比较语文学专业的教授吧?”

“不是,夫人,”他回答,“我是个货车司机,”他紧接着又说,“可我不想永远干那个。”

艾利斯·威特怀着按捺不住的激情和骄傲,环顾了一下周围:这是一种在客厅里举行隆重招待会的主人才有的骄傲,一种在画廊的个人作品展即将开幕时画家才有的激动。她指了指设备,笑着问:“是页岩油?”

“对呀。”

“这就是你在地球上的时候研究的那个方案吧?”她不禁说道,随即对她的这句话感到了几分愕然。

他大笑起来,“那时我是在地狱里——不错,此刻我是在地球上了。”

“你的产量如何?”

“一天两百桶。”

她的嗓音中又有了一丝伤感,“那个时候,你曾经打算用这个方案每天装满五列油罐火车的。”

“达格妮,”他由衷地指着他的油罐说,“这里一加仑的价值,可以超过地狱里的一整列火车——因为这都是我的,每一滴都只会用在我自己的身上。”他举起满是油污的双手,像展示宝贝一般地给她看手上的油迹,在阳光下,他手指尖上的一滴黑油如同宝石一样地闪了闪光,“是我的,”他说,“你是不是让他们折磨得忘记这个字眼的意思和感觉了?你应该找个机会重新体会体会。”

“你躲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洞穴里,”她瑟然说道,“生产着这么两百桶油,其实你完全可以让全世界都淌满这样的油。”

“干吗要这样?去把那些掠夺者喂饱吗?”

“不!是去挣你应得的那份财富!”

“可我现在比在那个世界里富有得多。财富不就是扩充人的生命的手段吗?有两种方式可以做到这一点:要么就多生产一些,要么就生产得快一些。这就是我目前正在做的:我是在制造时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生产我需要的每一样东西,不断改进我的方法。每节省一小时,我的生命就会延长一小时。过去用五个小时灌满一桶油,现在需要三小时,节省下来的两小时就是我的了——这就像我每过五个小时就可以把我的坟墓向后推两小时一样宝贵。从一件事上多出的这两小时可以用在另一件事上——多了两个小时可以去工作,去发展,去前进,这就是我在累积的储蓄账户。外面的那个世界有保护这种账户的保险箱吗?”

“可你有前进的空间吗?你的市场在哪里?”

他莞尔一笑,“市场?我现在的工作是为了去用,不是为了利润——是给我自己用,不是给掠夺者拿去的利润。只有增长我的生命,而不是挥霍它的人,才是我的市场。只有那些生产,而不是花费的人,才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的市场。我结交的是能够给予生命的人,不是那些食人者。如果我的油可以用更少的力气生产出来,在同别人交换其他的必需品时,我就可以向人家少要些。每用我的一加仑油,我就能为他们的生命延长出更多的时间。因为他们和我一样,他们就会不断地发明,加快他们生产的速度——因此,我从他们那里买的面包、衣服、木料和金属,就是他们大家为我延长的一分钟、一小时或者一天”——他看了一眼高尔特——“每买一个月的电,就相当于我多活了一年。我们的市场就是如此运转的——外面可就不是这样了。我们的时间、生命和血汗是怎样被耗尽的?是流到怎样一个深不见底、没有希望、白吃白喝的阴沟里面去了?我们在这里交换的是成果,不是失败——是价值,不是需要。我们之间不存在束缚,但大家在一起共同成长。你是说财富吗,达格妮?还有什么比拥有你的生命,并让它不断成长和发展更大的财富呢?一切生命都必须要成长,不能原地不动,否则就会灭亡。看——”他指着从石缝里拼命挤上来的一株灌木——只见它那长长的茎秆在恶劣的挣扎中已经是疤瘤交错,上面残留着几片黄黄的枯叶,只有一根绿芽还在用最后一丝微弱的气力向阳光绽露着。“这就是他们从前在地狱中对咱们干的事情,你见我屈服过吗?”

“没有。”她低声说。

“你见他屈服过吗?”他一指高尔特。

“噢,绝对没有!”

“既然如此,你无论在山谷里看到什么,都别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她从远处山坡上的一处茂密的树林里,发现一棵松树像钟表的指针一般,突然划出了一道圆弧,便猛地歪倒,从视线中消失了。她知道那是人为的。

“这儿的伐木工是谁?”她问。

“是泰德·尼尔森。”

在舒缓的山丘之间,道路变得宽阔平缓了一些。她看见一面锈褐色的山坡上有两块颜色深浅不一的绿地:一块栽了深绿色的马铃薯苗,一块是灰绿相间的白菜地。一个人身穿了件红衬衣,正开着拖拉机除草。

“那个种白菜的大人物是谁?”

“罗杰·马什。”

她闭上眼睛,想起了几百英里之外的山的另一边,有一个倒闭的工厂,在它明亮的瓷砖墙前面的台阶上,已是荒草丛生。

通到谷底的山路开始下坡了。镇上的房顶就在正下方,闪亮的美元标志则在远远的另外一端。高尔特在俯瞰屋顶的山梁上的第一座房子前停下了车,这是一座砖结构的建筑,在它的烟囱上方,隐约飘荡着一缕淡淡的红光。大门顶端那块“斯托克顿铸造厂”的牌子顺理成章地解释了这一切,但还是令她大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