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贪婪者的乌托邦(第17/25页)
满眼的灌木丛、松柏和贴地的苔藓从下面绿油油的山坡一直铺到了山崖上。苔藓和灌木丛渐渐稀疏下来,但松树仍一片片拼命地继续向上长着,一直到山巅之上,只剩了零星几棵树,探出裸露的山石伸向山顶,被日光映照着的皑皑白雪覆盖。她看着这些自己所见过的最精巧的机器设备,然后望着山路上脚步沉重、身影摇晃的骡子——那是最古老的交通方式。
“弗兰西斯科,”她用手一指,问,“机器是谁设计的?”
“它们只是在标准的设备上改动了一下。”
“是谁设计的?”
“是我。我们这里的人手不富裕,只能将就了。”
“用骡子来运送矿石是对人力和时间极不合理的浪费。你应该修一条通向谷底的铁路。”
她正向下面看着,没有注意到他向她脸上猛然投来的急切的一瞥和他声音里的谨慎。“这我明白,但目前这座矿的产量还不足以负担这样一个困难的工程。”
“胡说!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难。有一条通到东面的小路坡度要小一些,石头也没那么硬,我上来的时候看过了,从那里走的话就不用转太多的弯,铁轨的总长用不了三英里就够了。”
她指向东方,丝毫没注意到两个男人正专注地盯着她看。
“你只需要一条很窄的轨道就行……就像有史以来的第一条铁轨那样……第一条铁路就是从矿上诞生的——只不过那是煤矿……看,你们看见那道山梁了吗?那里完全铺得下三英尺宽的铁轨,你们都用不着去爆破和拓宽。你们看没看到有一处大约半英里长的爬坡?那儿的坡度不会超过四度,什么样的机车都能应付得了。”她谈吐敏捷而确定,已经顾不上别的,完全沉浸在了她自然而然地为解决问题而想出办法后的兴奋里。“这条铁路的成本三年之内就能收回来,粗略一看,我认为这项工程最大的开销可能是一两台钢架——我可能需要在一个地方炸开个隧道,不过那最多只有一百英尺。我需要用一台钢架把铁轨从峡谷上铺过来,但那没有看上去这么难——我示意给你们看,你们有纸没有?”
她没注意到高尔特是以多么飞快的速度掏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然后塞进她的手里——她像是早等在那里似的伸手抓了过去,仿佛她正在工地发号施令,绝不能被这样的小事影响和耽误。
“我大概和你们讲一下我的意思。假如我们在山石上打斜桩进去”——她飞快地勾画着——“实际的钢材跨度就只有六百英尺长——它可以绕过最后这半英里的螺丝转弯——我三个月就能铺好铁轨,然后——”
她停下来。当她抬头看到他们的面孔时,脸上的激情便消退了。她一把将草图揉成一团,扔到了旁边红土弥漫的碎石地上,“嘿,这是图什么呀?”她终于气急败坏地喊了出来,“修一条三英里的铁路,却把横跨全国的整个铁路都扔了!”
两个男人都看着她,他们的脸上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几乎是真诚的同情和理解。
“对不起。”她眼睛一垂,安静地说道。
“如果你能回心转意,”弗兰西斯科说,“我可以马上就雇你来干——要是你希望得到所有权的话,麦达斯五分钟之内就可以批准你的铁路贷款。”
她摇了摇头。“我不能……”她低声呢喃着,“现在还不行……”
她抬起眼睛,知道他们清楚她绝望的原因,掩饰内心的挣扎也无济于事。“我已经尝试过一次了,”她说,“我曾试过去放弃它……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要看到今后在这里铺下的每根枕木,钻下的每颗路钉,我就会想起它……我会想起另外那条隧道……和内特·塔格特大桥……唉,我真不愿意再听到关于它的事了!真想就待在这里,再也不去想他们正在怎么糟蹋铁路,不用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断了气!”
“你必须要知道,”高尔特说。这无情的语气是他所独有的,这单纯的语气除了对事实的尊重之外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听上去不留情面,“你会了解到塔格特公司最后垂死时的全过程,会听说每一次事故、每一趟停开的列车和每一条废弃的铁路线,会听说塔格特大桥的倒塌。如果对事实没有充分清醒的认识,并因此做出充分清醒的选择,谁都不能留在谷里。谁都不能以任何自欺欺人的方式待在这里。”
她仰起头来看着他,知道他是在把怎样一个机会拒之门外。她想到外面的人谁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想到这世界尊崇的是把睁眼撒谎当成慈悲善举的信条——当突然间开始认清了这个信条的丑恶面目时,她感到一阵恶心——她为眼前这个紧绷着脸、面无表情的男人感到无比的骄傲——他看到她努力保持着嘴巴的强硬,但这却被某种颤抖的情绪软化了,她平静地回答着,“谢谢你,你说得对。”
“你用不着现在回答,”他说,“决定之后再告诉我,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好,”她镇静地说,“只剩一个星期了。”
他转过身,捡起她揉皱的草图,仔细叠好,放进了衣服口袋。
“达格妮,”弗兰西斯科说,“在你权衡决定时,如果你愿意,就想想你的第一次退出,不过,要全面地去想。在这里,你不必用盖房顶和铺哪儿都到不了的小路来折磨你自己。”
“告诉我,”她突然发问,“你那次是怎么发现我的?”
他笑了笑,“是约翰告诉我的,就是这个毁灭者呀,还记得吗?你还纳闷毁灭者为什么没有派人去找你。其实他派了,就是他让我去的。”
“他让你去的?”
“对。”
“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太多,怎么了?”
“他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他的原话么?”
“对,我确实记得。他说:‘如果你想抓住机会的话,就去吧,这机会应该是你的。’我记得,因为——”他并不在意地微微一皱眉,冲高尔特转过身去,“约翰,我一直不太明白你干吗那样说。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