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厌恶人生(第6/18页)

几个小时后,她依然在屋子里焦虑不安地走来走去,令她心神不宁的是她恨不得能够去相信他,却连一个字都无法相信,但同时又知道他的话的确是事实。

虽然事情的确如此,但并不是像他所暗示的那样,也不是她能够想清楚的。他确实需要她,但她总是难以断定他那种需要的真实面目。她不清楚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他想要的不是奉承,她见过他在听到撒谎者谄媚的奉承时,沉着脸,显出一副憎恶的神态,简直如同一个瘾君子在瞧着眼前的那一丁点对他根本不起作用的毒品。但是,她曾经见过他看着她的样子,似乎是在等着打一针兴奋剂,有时候简直像是在乞求。只要她对他表示出一点仰慕的意思,她就能看到他的眼里闪现出一丝活力——可她一旦说出仰慕的原因来,他就变得怒气冲冲。他似乎希望他在她的心目中是伟大的,但永远不想让她把任何具体的事情归功于他的伟大。

她始终不理解四月中旬的那天晚上,当时他刚从华盛顿回来。“嗨,小丫头!”他响亮地招呼着,递给她一束丁香花。“好日子又到啦!一看到这些花就想起了你,春天到了,亲爱的!”

他给自己倒了杯喝的,端着它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说话之间露出一股轻松不已的兴奋。他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语音极度兴奋。她都觉得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我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她听得出这是他抑制不住地在发作。“全国上下知道这件事的也不过十来个人,我就是一个!上面的那些人在对全国宣布之前一直守口如瓶。它绝对会让很多人都想不到!绝对会把他们都震趴下!是很多人吗?好家伙,全国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它会影响到每一个人,可见有多重要了。”

“影响——怎么影响,吉姆?”

“这会影响到他们!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我知道。今晚,他们还都在那儿”——他冲着市里灯火通明的窗户挥了挥手——“一心想着要干点什么,数着挣来的钞票,享受着天伦之乐或者做着美梦。他们还蒙在鼓里,可我知道,所有这一切都会被停止和改变的!”

“改变——是变得更好还是更糟?”

“当然是更好了,”他有些不耐烦,似乎这问题完全没必要问。他声音中的火热似乎降低了一些,重新道貌岸然地谈起了责任,“这项计划可以拯救国家,阻止我们的经济滑坡,稳住形势,保证稳定和安全。”

“是什么计划?”

“我不能讲,这是机密,头等机密。你难以想象有多少人会拼命打听这件事。哪怕只是一点风声,任何一个企业家都会拿他最昂贵的一打高炉去换,可他还是得不到!比如说你崇拜的那个汉克·里尔登吧。”他冷笑一声,似乎看到了里尔登的末日。

“吉姆,”他的这一声笑令她惊恐万分,“你为什么恨汉克·里尔登?”

“我不恨他!”他猛地朝她转过身来,脸上竟然带着焦虑和近乎恐惧的表情,“我从没说过我恨他。别担心,他会赞同这项计划,每个人都会同意的。这可是为了大家好啊。”听起来,他像是在恳求着。她在迷惑之中感到他是在撒谎,但那恳求的确是发自内心的——似乎他急于让她安心,不去想他刚说的这件事。

她努力笑了笑。“是啊,吉姆,当然是这样了。”她一边回答,一边在纳闷,她怎么反而要去安慰他了。

她看到他的脸上似乎露出了笑容和感激的神情,“我今晚必须要告诉你,我想让你明白我是在应付多么重大的事情。你总是谈论我的工作,可你对它一点都不懂,它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你脑子里的管理铁路就是铺铺铁轨,用点花哨的金属,然后让火车正点到达。不是这样的,这种事任何一个下属都会干。铁路真正的心脏是在华盛顿,我的工作是去搞政治——是政治——决策的范围遍及全国,会影响到每一件事,控制着每一个人。一纸寥寥数言的法令可以改变在全国每一个角落里的每一个人!”

“是啊,吉姆。”她一边说,一边希望着自己能去相信,他或许真的就是华盛顿那个神秘圈子里的重要人物。

“你会看到的,”他在屋内踱着步子,说道,“你认为那些有点小聪明,能摆弄发动机和高炉的大企业家们很有权力吗?他们会被抵制!他们会被夺权!他们会被拉下马!他们会被——”他发现了她瞪大眼睛看着他的样子,“这不是为了我们自己,”他急忙叫道,“这是为了人民。政治和商业的区别就在这里——我们的眼里没有自私的目的,不受个人的驱使,我们图的不是利,不会用一辈子去捞钱,我们用不着!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被那些贪婪逐利的人误解和诽谤,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精神的追求或者道德的理想,或者……这我们也没办法!”他突然转身冲她大喊了起来,“我们必须有这么一个计划!现在一切都处于崩溃和停顿之中,必须采取一些措施!我们必须阻止他们继续停滞下去!我们没有办法!”

他的眼神近乎疯狂。她搞不懂他是在胡吹还是在乞求原谅,她不知道这究竟应该算是胜利还是恐惧。“吉姆,你是不是不太舒服?也许你干得太拼命,身体累垮了——”

“我还从没感觉这么好过呢!”他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又接着疯狂起来,“我当然是在拼命地干,我工作的重要性你连想都想不到,它的意义远远超过了汉克·里尔登和我妹妹那样的挖钱机器所干的一切。无论他们做什么,我都可以让他们白费工夫。让他们修条铁路试试——我过来就能把它拆了!”他打了个响指,“就像弄折脊椎一样!”

“你想把脊椎弄断吗?”她浑身哆嗦着,低声问道。

“我没这么说!”他尖叫了起来,“你有毛病呀?我没这么说!”

“对不起,吉姆!”她被她自己刚说的话和吉姆眼里的凶光吓得怔住了,“我只是不明白,可是……可是我知道,我不该再问问题去烦你,你已经这么累了”——她是在拼命地想要说服她自己——“你心里装着那么多的事情……是那么……那么大的事情……我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