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情同手足(第15/21页)

他们带着自欺欺人的天真为今天这个场合选择了一场精心布置的正式晚宴。他们的举手投足间,似乎希望从盛大豪华的装饰之中,从这些装饰所代表的权力和荣耀中得到些什么——她心想,他们的行为如同野人在狂啃着敌人的尸体,希望以此获得对手的力量与品质。

她后悔自己的这身穿着。“是正式的,”吉姆跟她说过,“但别过头……我是说,别显得太阔绰了……现在这个时候,生意人应该避免给人傲慢的印象……倒不是说你看上去应该有多寒碜,只是稍微的表示一下……这个,谦逊……你知道,这会让他们高兴,会让他们觉得自己了不起。”“是吗?”她反问了一句,便掉头走开了。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晚裙,式样犹如希腊的束腰长袍一样简单,自胸部轻软地裹垂到脚面,裙子的质地是可用来做晚礼服的又轻又薄的真丝面料。衣料的光泽伴随着她的动作流溢变幻,仿佛这房间里的光亮只属于她一个人,时刻听从着她身体的差遣,为她披上了一抹比锦缎更加瑰丽夺目的光彩,衬托着她那柔软纤细的躯体,在赋予她自然高雅的气息同时,更令她显得从容淡定。她只在脖颈下方的黑色裙边上别了一枚钻石夹,它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而熠熠闪光,犹如一台变电器,将亮光变成烈火,使人感觉得到在宝石后面的生命的律动;它的闪烁犹如一枚军徽,犹如一枚标志着财富的荣誉徽章。她的周身上下没有别的饰物,只围了一领黑丝绒披肩,但它散发出的浓厚而傲慢的贵族气质却远非貂皮可比。

此刻,她看着面前的这些人,感到后悔了;她觉得像是在对几个蜡像挑衅一样,全无意义。从他们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种愚蠢的憎恨,他们如同是在打量着一幅闹剧的广告宣传画,流露出一丝木然无趣、龌龊恶毒的目光。

尤金·洛森开口道:“去坚持这个会决定千万人的性命,并且必要时把他们牺牲的决定,是一个巨大的责任,但我们必须要有勇气那样做。”他那软耷耷的嘴唇似乎扭曲着露出了一点笑容。

“只有土地面积和人口的数字是需要考虑的因素,”费雷斯博士一边冲天花板吐着烟圈,一边带着一副统计的口吻说,“既然这家公司的明尼苏达铁路线和横跨大陆的铁路线无法同时得到保障,我们就只能要么保明尼苏达州,要么保护那些被倒塌的塔格特隧道隔断的洛基山脉西部各州,以及邻近的蒙大拿、爱达荷和俄勒冈州,这实际上相当于整个西北地区。要是计算一下两处的面积和人口,那么显然就应该舍掉明尼苏达,而不是放弃占了三分之一的大陆面积的运输线。”

“我是不会放弃这块大陆的。”韦斯利·莫奇盯着自己盘子里的冰激凌,仿佛受到伤害一般,执拗地说。

此时她正在想着摩萨比山岭,那里是铁矿石的最后一块主要产地,想着明尼苏达州的农民,那些全国的小麦种植能手们只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在想,末日一旦降临到明尼苏达州,也就会接着降临到威斯康星、密歇根和伊利诺伊州——她眼前看到的是东部热火朝天的工厂正纷纷垂死——而此时,西部则荒野千里,草地荒芜,牧场废弃。

“数据表明,”威泽比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想把两个地区都继续保持住看来是不可能的,必须拆除一个地方的铁轨和设备,以此来供给另一个地方作维护。”

她注意到,克莱蒙·威泽比作为他们的铁路技术专家,是他们当中说话最没分量的一个,而库菲·麦格斯的话则最管用。库菲·麦格斯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似乎对于他们浪费时间的谈话很是宽容大度。他极少插话,但只要开口,便会发出一阵讥笑和不容分说的呵斥。“住嘴,吉姆。”“得了吧,韦斯(3),你纯粹是在胡吹!”她发现吉姆和莫奇对此并无反感,他们似乎很希望得到他的首肯——他们是把他当成了主子。

“我们一定要讲实际,”费雷斯博士不停地说着,“我们一定要讲科学。”

“我需要的是全国整体经济的发展,”韦斯利·莫奇不停地说,“我需要的是国家整体的生产。”

“你是在讲经济和生产吗?”趁他们间歇的空当,她带着冰冷和克制的语气插话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给东部的这些州留条活路吧,全国——乃至全世界,可就剩下这点家当了。假如你能让我们把它挽救下来,我们就还有机会重新建设其他的地方。假如不这样,这就是末日了。趁着南方的长途运输还没彻底断绝,就让南大西洋铁路公司去干吧,让当地的铁路公司把西北地区做起来,叫塔格特公司放下其他的一切工作——没错,是一切工作——把我们的资源、设备和铁轨都投入到东部地区的交通上去。让我们重新回到这个国家的起点,但我们要保住这个起点。我们不会在密苏里州以西的地方经营,我们要成为一家地区性的铁路公司——这便是东部的工业区,咱们一起来拯救我们的工业吧,西部已经没什么值得再去努力挽救的了,你可以用天然劳力和牛车种几百年的庄稼,可一旦毁了国家的工厂——就是再努力几百年也无法重建,就再也汇聚不出崛起所需的经济实力。我们的工业——或者说铁路——怎么能离得开钢铁?如果你们切断铁矿石的供应,又怎么能炼出钢来?无论明尼苏达现在还剩下些什么,都要去挽救它。还说什么救国家?一旦工业彻底灭亡,你就无国可救了。为了挽救身体,你可以牺牲一只胳膊或大腿,但你不可能去牺牲它的心脏和大脑。救救我们的工业,救救明尼苏达,救救整个东海岸吧。”

这纯粹是对牛弹琴。她不厌其烦地强迫自己将一个个细节、统计数字和证据向他们拒绝去听的耳朵里灌去,却依旧徒劳无功。他们既不反驳也不赞同,只是摆出一副她的讲话与问题无关的态度。他们的回答的确是弦外有音,好像是在对她做着解释,可惜,她却听不懂他们的这一套。

“加州有麻烦了,”韦斯利·莫奇愠怒地说,“他们那里的州议会很是震怒,已经在讨论要退出联邦。”

“俄勒冈已经成了逃亡分子的天下,”克莱蒙·威泽比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过去三个月里,他们杀害了两名征税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