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救赎的协奏(第10/16页)

“然后呢?”

“然后情况就会改善了。”

“怎么改善?”

没有回答。

“是什么能让他们得到改善?”

没有回答。

“是谁去改善他们?”

“行了,里尔登先生,人不可能干站着不动啊!”霍洛威叫了起来,“他们会干事情,会成长,会前进!”

“你指的是谁?”

霍洛威把手胡乱一挥。“我说的就是人们啊。”他说。

“是什么人?是那些把里尔登钢铁的最后一点都啃光也毫无表示的人吗?是那些索取多于付出的人吗?”

“情况会改变的。”

“靠谁改变?”

没有回答。

“你们究竟还有什么可抢的?如果说你们以前对这种政策的实质还看不清,现在就不可能还看不清了。你们好好看看周围,全世界的国家都奄奄一息,只是因为靠着你们从这个国家榨出来的一点救济才苟延残喘。但是你们——你们在全世界已经找不出什么地方还能挤出油水来,这里是最大,也是最后的一块地方,你们榨干了它。多少杰出的人都一去不回,我只是他们中剩下的最后一个。你们,以及被你们统治了的地球,一旦把我解决掉之后,还打算怎样?你们还想要干什么?在你们眼前除了遍地的饥荒,还能有什么?”

他们没有做声,没有看他,脸上依旧充满了憎恨,仿佛他说的话才是骗人的狡辩。

随后,洛森半责备半讽刺地低声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些商人一直以来总是在预言灾难,对每一项进步的举措,你们都叫喊着要大祸临头,说我们会灭亡——可我们并没有。”他刚刚想笑一笑,却突然碰到了里尔登严厉的目光,便又缩了回去。

里尔登的心中又是一动,这第二句话似乎触动了他心中的机簧。他把身体向前一探,问道,“你们在指望着什么?”他的语调变得低沉,有一种像钻头般不断下压的浑厚力量。

“这只是为了能争取到一些时间!”莫奇嚷道。

“已经没有时间可争取了。”

“我们只需要能有一次机会!”洛森叫着。

“已经没有机会了。”

“只要能让我们恢复过来就行!”霍洛威在喊。

“不可能恢复了。”

“只要等我们的措施产生效果!”费雷斯博士喊道。

“没有理智的东西不可能生效。”众人都哑口不言了。“现在还有什么能挽救你们?”

“噢,你总会想出点办法来!”詹姆斯·塔格特叫了起来。

瞬时间,这样一句他平生已听过无数遍的话在他的心中却犹如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一扇铁门在最后轻轻的一拂之下轰然大开,最后的这一点终于令一切完整,将这把复杂的锁开启,将他一生中所有支离的碎片、疑问以及无法愈合的伤痛统统汇合到一起,给出了一个答案。

巨响过后,他似乎在沉寂之中听见了弗兰西斯科在宴会厅里轻声向他发问时的声音,那句问话也同样出现在了此时此地:“这个房间里,谁的罪过最深?”他听到了他自己过去的回答:“我想——是詹姆斯·塔格特?”然后便是弗兰西斯科那并无责备的声音:“不,里尔登先生,不是詹姆斯·塔格特。”但就在这里,在这个房间内,就在此刻,他的内心回答道:“是我。”

他不是曾经咒骂过那些瞎了眼的掠夺者吗?正是他成全了他们。自从他在第一次勒索面前低头,在第一个法令面前俯首,他就给了他们理由,使他们相信现实可以被歪曲,即使提出的要求再无理,也总会有人能想出办法满足他们。一旦他接受了机会平衡法案,接受了10-289号法令,听任他的才能去受那些远不如他的人的摆布,默认了不劳者要攫取,他这样的付出者却应该受损,没有脑子的人应该发号施令,而他却要听命于他们——那么他们凭什么还认为他们生活的世界是不合理的呢?是他令这些成为可能。他们相信,他们要做的就是随意地幻想——而他要做的就是将他们的幻想实现,至于他是怎么做的,他们则不闻不问,他们这种想法难道不合逻辑吗?他们这些无能的不可知论者,在极力逃避着理性的责任的同时,发现他这个理性主义者可以被他们用来使唤。他们知道他给他们开出了一张可以随意涂抹现实的空白支票——对此,他不应该去问为什么——他们则不管这是怎样做到的——他同意了他们索要他的部分财富,接着他们便索要他的全部财富,索要更多的、超出他的范围的财富——这不可能?——错了,他会想办法去做的!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噌地站了起来,怒视着詹姆斯·塔格特,从塔格特脸上那丑陋的一堆肉里,他看到了导致他毕生所见的种种灾难的原因。

“怎么了,里尔登先生?我说什么了吗?”塔格特愈加紧张起来——但他对塔格特的问话声却浑然不觉。

浮现在他眼前的是过往的岁月、穷凶极恶的敲诈、无理的要求、邪恶势力莫名其妙所占得的上风、在肮脏混乱的理论中诞生出的荒谬计划和愚蠢目标,以及被残害的人们在绝望和惊愕中认为有某种歹毒的庞大力量正在将世界摧毁——所有的这一切都依赖着躲在战胜者们猜疑多变的眼睛后的那一个想法:他会想出办法来的!……我们会脱险——他会让我们脱险的——他会想办法去做!……

你们商人总是预言我们会灭亡,可我们没有……的确如此,他想到。他们并没有看不清现实,是他没有看清楚——他没有认清自己一手造成的现实。不错,他们没有灭亡,那么灭亡的又是谁呢?是谁的灭亡使得他们能够这般存活下来?是艾利斯·威特……肯·达纳格……是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

他伸手去拿他的帽子和大衣,这才发现屋里的人都想阻止他,他们一脸的惊慌,在错愕中叫喊着:“这是怎么了,里尔登先生?……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呀?……我们究竟说什么了?……别走啊!……你不能走!……现在还早呢!……先别走!噢,先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