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救赎的协奏(第12/16页)
小伙子的脸上浮现出无比的渴望和十字军战士一样庄重的神情,他的声音似乎从身体上破裂的伤口处获得了某种燃料,变得有了生气——里尔登明白,他现在能够给予他的最大帮助就是去听。
“他们……他们准备好了一份钢铁联合计划……而且他们需要为它找个借口……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国家不会接受它……而且你也不会支持……他们害怕这一次所有的人都没法承受……这个计划其实就是要活剥人的皮,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他们想造成一个是你在压榨工人的假象……然后工人急了眼,你就管不住了……此时,为了保障你和群众的安全,政府必须介入……这就是他们的诡计,里尔登先生……”
里尔登注意到了小伙子划破的双手,他的手掌和衣服上满是凝结的血污和泥土,膝盖和腹部沾满了灰土,上面挂着草刺。在明暗不定的月色下,他可以从亮晶晶的一片污迹中看出一条杂草被压平的痕迹,从这里一直延伸到了下面黝黝的黑暗里。他不敢去想这个小伙子已经爬了多久和多远。
“他们不想让你今晚到这里来,里尔登先生……他们不想让你看见他们的‘人民起义’……事情一结束,你也知道他们会怎样去销毁证据……没法说清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们想让全国的人……还有你……蒙在鼓里……以为他们是在暴乱之中保护你……不要让他们得逞,里尔登先生!……告诉全国的人……告诉新闻界……告诉他们我跟你讲了……我可以对此发誓……这样做就有法律效力,对吧?……对吧?……这是不是就能让你有个机会?”
里尔登用力握了握小伙子的手,“孩子,谢谢你。”
“我……我很抱歉来晚了一步,里尔登先生,但……但他们直到最后一分钟才告诉我……直到他们马上就要行动了……他们叫我去开一个……一个对策会议……在那里有一个叫彼得的人……是从联合理事会来的……他是丁其·霍洛威的一条走狗……而霍洛威又是沃伦·伯伊勒的走狗……他们要我做的是……他们要我签发很多通行证……放其中的一些暴徒进厂……这样他们就可以里应外合,同时动手……让它看上去像是你的工人干的……我没答应签发这些通行证。”
“你没答应?他们不是已经让你参与他们的行动了么?”
“当……当然了,里尔登先生……你认为我会参加他们这样的行动吗?”
“不,孩子,我想不会,只是——”
“什么?”
“只是那样的话你就保不住自己了。”
“可我只能那样做!……总不能让我去帮他们把工厂毁了吧?我要躲多久?要等到他们把你毁了吗?……如果那样的话,我留着这条命还有什么用?……你……你是理解这些的,对不对,里尔登先生?”
“对,我理解。”
“我拒绝了他们……从办公室里跑了出去……我跑去找主管……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可我找不到他……然后我听见了大门口的枪响,我知道是他们动手了……我想给你家打电话……可电话线被切断了……我跑去开车,想去找你,找到警察或记者之类的人……但他们一定是在跟踪着我……我就在停车场上……被他们打中了……他们是从背后开的枪……我只记得自己倒了下去……然后,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我扔到了这下面……就扔在了矿渣堆上……”
“在矿渣堆上?”里尔登缓缓地重复着,他知道,下面的那堆矿渣距离这里有一百尺深。
小伙子点点头,朝着黑乎乎的下面指了指,“嗯……就在底下……然后我……我就开始爬……往上爬……我想……我想坚持到能把这些告诉个什么人,让他去告诉你,”他脸上疼痛的表情忽然舒展开来,变成了微笑,再接着往下讲时,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获得了他一生最大的胜利一样,“我坚持住了。”随即,他用力抬起头来,仿佛是一个在突然的发现面前惊讶不已的孩子,问道,“里尔登先生,这是不是就是……想得到一种东西……太想得到它……最后终于得到了的那种感觉?”
“是的,孩子,就是这样的感觉,”小伙子的脑袋仰倒在里尔登的手臂里,眼睛慢慢地闭上,嘴巴无力地张着,仿佛是要留住这一瞬间无比的满足。“可你不能就在这里停止,你还没走到头呢,你一定要坚持到我把你送到医生那里——”他小心地把小伙子的身体抬了抬,但小伙子的脸上充满了疼痛难忍的表情,嘴唇抽搐着,强忍着没有叫出来——里尔登只好将他轻轻地放回地上。
小伙子摇摇头,带着几乎是抱歉般的目光,“我不行了,里尔登先生……骗自己也没用……我知道我不行了。”
随后,在隐约之间他似乎要从自怨中挣脱出来,便极力地用他过去那种带着嘲讽和机智的语调,说起了心里熟记的一课,“这又有什么关系,里尔登先生……人只不过是由一堆经过加工的化学物质凑起来的……人的死亡和动物……没有任何区别。”
“你可不至于相信这个吧。”
“对,”他轻轻地说道,“对,我想也是。”
他的眼睛茫然地环顾着无尽的黑暗,然后向里尔登的脸上靠近,那双眼睛中充满了无助、渴望和孩子般的迷惘。“我知道……他们教给我们的东西全是垃圾……他们说的每句话都是……所说的活着或者……或者死亡……死亡……对化学物质是无所谓的,可是——”他停了下来,只有从他降低的紧张声音里才能听出他那不顾一切的反抗,“——可对我就不同了……而且……而且我想,对一只动物来说也不一样……然而他们却说根本不存在什么价值……存在的只是社会习俗……没有价值!”他的手茫然地抓向他胸前的洞口,仿佛是要攥住他正在失去的东西,“没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