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自我主义者(第10/23页)

“就是这样。”他说着,将房间一头的门一把推开。

她惊呆了:门内现出的是一间窄长、灯火通明、没有窗户的房间,四面用散发着柔和光泽的金属包裹,宛如潜艇上的一个小舞厅,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布置得最紧凑合理和现代化的实验室。

“进来吧,”他笑着说,“我用不着再对你保密了。”

这简直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她看着闪闪发亮的精密仪器,看着密密麻麻、泛着光泽的电线,看着上面用粉笔写下数学公式的黑板,看着长长的台子上严格摆放、井然有序的物品——然后,又看了看阁楼里下垂的木板和正在塌裂的泥灰。非此即彼,她心想,这就是同全世界进行抗争所做的选择:一个人的灵魂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形象。

“你想知道我每年的十一个月里都是在哪儿干活。”

“所有这些,”她一指实验室,“靠的都是”——她又指了指这间阁楼——“你当苦力换来的薪水?”

“哦,当然不是!我为麦达斯·穆利根设计了发电房、声波屏、广播发射器和其他一些东西,这是他付给我的报酬。”

“既然如此……你干吗还要去当苦力呢?”

“因为在山里挣的钱不允许花在外面。”

“你这套设备是哪儿来的?”

“是由我设计,由安德鲁·斯托克顿铸造厂制造的。”他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毫不起眼、如收音机盒子大小的东西说,“这就是你想要的发动机,”看着她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想扑上去的样子,他哧地一笑,“别费心思研究它了,你现在又不想让它落到他们手里。”

她瞪着亮晶晶的金属筒和闪闪发光的线圈,想到了那个如同宝贵的遗物一般躺在塔格特车站隧道的玻璃棺材里的铁锈疙瘩。

“我自己用它来为这个实验室供电,”他说,“不能让人去怀疑一个修路的苦力为什么要用那么多的电。”

“可他们过去要是发现了这个地方——”

他怪异地嗤笑一声,“他们不会。”

“你有多长时间——”

她停住了问话;这一次,她没有再吃惊,眼前看到的令她彻底呆在了原地:在一排机器背后的墙上,她发现了一张剪自报纸的照片——照片上的她身着衬衣长裤,站在约翰·高尔特铁路出发点的火车头旁边,她的头高高地仰着,那天的情景、意义和阳光都洋溢在她脸上的笑容里。

她只是发出一声低吟,转身向他看去,而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便如同她当初在照片中的一样。

“我曾经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想消灭的一切的象征,”他说,“而你却象征着我想要做到的一切。”他指着照片,“人们在有生之年,希望的就是能破例得到一两回这样的感受。而我呢——我是把它当成了自己永久而平常的选择。”

他的神情以及他的眼睛和内心里的安详,令她感到理想就在这一刻,就在这座城市成了现实。

当他亲吻她的时候,她知道他们拥抱彼此的手臂是在紧握着他们最辉煌的胜利,她知道这是没有被痛苦和恐惧沾染的现实,是哈利的第五协奏曲中的现实,是他们曾经渴望、为之奋斗而赢得的现实。

门铃响了。

她首先的反应便是抽出身来,而他的第一个反应则是将她拥得再近、再久一些。

他抬起了头,脸上露出笑容,只是说了句:“现在可到了不能胆怯的时候了。”

她随着他回到阁楼里,听到实验室的门在他们身后紧紧地锁上了。

他静静地为她举起外套,等着她系好外套的带子,戴上帽子,便走过去,打开了屋门。

进来的四个人中,有三个是身穿军队制服的壮汉,每人腰里别着两把枪,脸盘子大得都走了形,眼睛僵硬而呆板。第四个没穿军装的人是个头目,他体格瘦弱,身穿一件质地上乘的大衣,留着一撮整齐的小胡子,一双蓝眼睛黯淡无光,那架势像是个从事公关的文人墨客。

他朝着高尔特和房间内眨巴了一下眼睛,向前迈了一步,停住,又迈了一步,然后停了下来。

“什么事?”高尔特说。

“你……你是约翰·高尔特?”他的声音大得不太自然。

“没错。”

“你就是那个约翰·高尔特?”

“哪个啊?”

“你是不是在广播里讲过话?”

“什么时候?”

“别被他骗了,”达格妮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对那个领头的说,“他就是约翰·高尔特,我会把证据交给总部,你动手吧。”

高尔特像对陌生人一般地转身看着她,“现在你能否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究竟来这里干什么?”

她的面孔和那几个士兵一样毫无表情,“我叫达格妮·塔格特,我是想证实一下你究竟是不是国家正在找的那个人。”

他向那个领头的转过身去。“好吧,”他说,“我是约翰·高尔特——不过,要是想让我开口,就让你这个探子”——他一指达格妮——“从我这里滚开。”

“高尔特先生!”那个头目带着一种满怀喜悦的声音叫道,“幸会,真是太荣幸了!高尔特先生,请一定不要误会我们——我们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完全用不着同塔格特小姐打交道——塔格特小姐只是在尽她爱国的义务而已,不过——”

“我说了,让她从这里滚开。”

“我们可不是在同你作对呀,高尔特先生,我向你保证,我们不是在同你作对。”他转向了达格妮,“塔格特小姐,你为人民做出了难以估量的贡献,赢得了全体人民的最高敬意。下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好了。”他宽慰地挥挥手,示意她向后退,离开高尔特的视线。

“你们想怎么样?”高尔特问。

“国家在等待着你呀,高尔特先生。我们只是希望能够打消误会,能同你合作。”他挥挥戴手套的手,向那三个人示意着。这几个人一言不发地开始翻箱倒柜,地板在他们的踩动下咯吱直响;他们是在搜查房间。“明天上午,当全国人民听到找到你的消息,他们的精神就会振作起来了,高尔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