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自我主义者(第9/23页)

“啊,不!”她大吃一惊。

“达格妮,他们中只要谁还有一点人的察觉力,就会明白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就知道你是他们找到我的最后一根线索,就不会让你逃出他的视线——或者说,逃出他的盯梢者的视线。”

“我没有被跟踪!我都看了,我——”

“你不知道怎样去观察。盯梢可是他们的拿手本事。现在,盯你的人正向他的主子报告。你在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楼下牌子上面有我的名字,以及我在你的铁路公司工作的事实——他们再笨也能把这些联系起来。”

“那咱们离开这里!”

他摇了摇头,“他们现在已经把这个街区包围了。监视你的人一声令下,就会叫来所有的警察。我现在要你知道的是他们到这里后你应该做的事。达格妮,你只有一个机会能救我。假如你过去不明白我在收音机里讲的那种骑墙中立的人,现在你就会明白了。你没有任何折中的办法,只要我们在他们手里,你就不能站在我这一边。现在,你必须同他们站在一起。”

“什么?”

“你必须站在他们一边,尽你最大的可能,装得越彻底、越一致、越明显越好。你必须像他们那样做事,必须装成是我的死敌。如果你这样做的话,我还有生还的可能。他们实在太需要我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试遍各种手段是不会杀我的。无论他们想如何去整人,都只能借助被害人看重的东西——可他们抓不住我任何东西,没法对我进行威胁。但一旦他们觉察到我们之间的蛛丝马迹,用不了一星期,就会在我眼前把你送上受刑架——我说的是肉体折磨。我可不想等着看到它发生。只要他们流露出拿你作要挟的意思,我就立即自尽,让他们死了这份心。”

他说话时语气并无加重,依然是一副冷静现实、筹算全局的口吻。她知道他会说到做到,而且完全应该如此:她看出了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就可以将他置于死地,而他的对手即使全加起来也做不到这一点。他看出了她的眼神已经凝固,看出了她理解后的恐怖神情。他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点了点头。

“我不说你也知道,”他说,“假如我那样做的话,绝不是什么自我牺牲。我不愿意遵循他们的活法,不想顺从他们,不想眼看着你忍受不可避免的残杀。一旦如此,就没有了任何可以让我追求的价值——我不想毫无意义地活着。你知道,面对用枪挟持我们的人,我们问心无愧。因此,你要尽一切力量伪装自己,让他们相信你恨我。这样,我们就还有活下去和逃跑的希望——尽管我不知道何时和怎样逃脱,但我知道我不会受任何羁绊。明白吗?”

她迫使自己抬起脑袋,正视着他,点了点头。

“他们来的时候,”他说,“告诉他们你一直试图替他们找到我,看到我的名字出现在你的工资单上,你就起了疑心,于是到这里探个究竟。”

她点了点头。

“我会一直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他们或许能辨认出我的声音,但我会极力否认——这样,就可以让你去告诉他们,我就是他们在找的约翰·高尔特。”

她迟疑了几秒钟,但还是点了头。

“然后,你就去要——并且接受他们为抓我而出的五十万元悬赏。”

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达格妮,”他缓缓地说,“在他们的制度下,你不可能按自己的标准去做事。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迟早有一天会逼你走到不得不和我对立的地步。鼓起你的勇气,去做吧——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赢得这半小时,或许还能赢得未来。”

“我会做的,”她坚定地说道,然后又补了一句,“假如事情真的这样发生,假如他们——”

“事情会发生的,不要后悔,我不会后悔。你还没看到我们敌人的本相,现在你就会看见了。如果必须要利用我来说服你的话,那我情愿如此——把你就此从他们那边争取过来。你已经等不及了吗?噢,达格妮,达格妮,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的拥抱和亲吻使她感到,她所做的一切,所有的危险和疑虑,甚至她对他的违背——如果这算是违背的话,都是为了这欢乐的一刻。他看见她的脸上因为竭力抗拒着自己而露出了极为矛盾的表情——他的嘴按在她的头上,她听到他的声音透过她的缕缕长发,传了过来:“现在不要去想它们,除了斗争的时候,一秒钟也不要让痛苦、危险和敌人在你的脑子里停留。你现在是在这里,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我们的生活,这不属于他们。不要逼自己不快活,其实你是快乐的。”

“即使是在有可能毁掉你的情况下吗?”她喃喃地说。

“你不会。不过——没错,即使如此。你不会对此漠不关心吧?你是不是由于漠不关心才坚持不住,跑到这里来?”

“我——”澎湃的真情令她忍不住拉过他的嘴,吻了上去,然后脸对脸地冲他说道,“我才不想今后咱们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我只想能再这样见你一次!”

“你要是没来,我反而会失望了。”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等待着,强忍着,拖一天,然后再拖一天,然后——”

他笑了笑。“我不知道吗?”他轻声地说。

她无可奈何地垂下了手,想起了他过去的这十年,“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你的声音,听到那次最激动人心的讲话……哦,不,我没权利对你说我的想法。”

“为什么没有?”

“因为你认为我还没有接受它。”

“你会接受的。”

“你是在这里讲的吗?”

“不是,是在山里。”

“然后你又回到了纽约?”

“第二天一早就回来了。”

“然后就一直待在这里了?”

“对。”

“你听没听到他们每天晚上向你发出的请求?”

“当然了。”

她缓缓地打量着房间,目光从窗外的高楼移到天花板上的木头房梁,从墙壁的裂缝移到床的铁架子。“你一直住在这里,”她说,“在这里住了十二年……就在这里……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