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 胧 夜(第5/10页)
他扶着马镫,一只手急切不安地就势抱住她娇嫩的脚腕。“玛尔戈特。”他呻吟着喃喃地低声喊道。听到他喊她,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泰然自若地握着他伸过来的手,从马上一跃而下。
“玛尔戈特,你真是妙极了。”他再次结结巴巴地说。她狠狠地盯着他,又把眉毛高高地挑到额头上。“我认为你喝醉了,波普!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他对她的装模作样感到愤怒,出于盲目的激情,他把还一直握着的那只手紧紧压在自己胸口,仿佛要将这只手戳进自己胸腔里去似的。玛尔戈特大为恼火,脸气得绯红,她狠狠地把他一推,推得他一个踉跄,她自己则迅速从他身边迈过。这一切发生得非常迅速,只在一念之间,所以谁也没有发现,就连他自己也以为,这不过是一个令人心悸的梦。
他的脸色如此苍白,整天激动不已,以致那位金发伯爵夫人走过时还捋着他的头发问他是否哪儿不舒服。他怒不可遏,竟将那条汪汪吠叫的狗一脚踢到边上,玩牌的时候也是笨头笨脑的,惹得姑娘们都拿他来取笑。他想,今晚她不会来了。这个想法害了他,弄得他闷闷不乐,无明火起。他们大家一起在外面花园里坐着喝茶,玛尔戈特在他对面,但是她连看都不看他。他的眼睛一直颤颤悠悠地望着她的眼睛,像有磁铁在吸引似的,可是她的眼睛冷冷的,就像两块灰色的石头,没有一点反应。受她这般耍弄,他不禁心头火起。她转过脸,不去看他。见她这副狂妄神气,他便捏紧拳头,他觉得,他简直会一拳把她打趴下。
“到底怎么啦,波普,你的脸色很苍白呢?”这时突然有个声音问道。那是小伊丽莎白,玛尔戈特的妹妹。她的眼里闪烁着一道温暖、柔和的光,然而他却没有觉察到。他感到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怒气冲冲地说:“让我安静一会儿吧,别拿你那该死的担心来折磨人!”说了这话,他便后悔不已,因为伊丽莎白的脸刷的一下变得十分苍白,马上转过头去,眼含泪水说:“你这个人可真怪。”大家都愤愤不平地、几乎是威逼性地望着他,他自己也感到礼亏。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道歉,那边桌上便传来一个生硬的声音,那是玛尔戈特的声音,锋利,冷峻犹如刀刃:“我压根儿就觉得,波普那么大了还这么不懂礼貌。把他当绅士,或者仅仅把他当成年人看待,都不对。”这话是玛尔戈特说的,就是昨天晚上还把双唇赐予他的玛尔戈特说的。他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眼前一片模糊,不禁怒火中烧。“想必是你,恰恰是你,对于这件事该是一清二楚的!”他不怀好意地强调说,并且站起身来。由于他动作过猛,碰倒了身后的椅子,可是他头也不回,就拂袖而去。
不过,他自己也觉得这太荒唐,晚上他又站在楼下的花园里,向上帝祷告,愿她能来。或许她的态度也只不过是故作姿态和桀骜不驯的表现吧,不,他不想再问她,不想再折磨她了,只要她来,只要允许他在自己嘴上能重新感觉她柔软、湿润的双唇那强烈的欲望,那么所有的问题就都无需解答了。时间似乎已经沉入梦乡,像只行动迟钝、有气无力的野兽匍匐在王府前面:时间真是长得出奇。他觉得四周草丛中发出的轻微的哧哧声就像是嘲笑人的声音,轻轻摇曳的枝桠在戏耍着自己的影子和微微闪耀的灯光,像是爱捉弄人的手在晃动。各种声音纷乱杂沓,而且陌生,比沉寂更让人感到肝肠寸断。那边乡村里间或有犬吠声传来,有时一颗流星飕的一下划过夜空,坠落在王府后面的什么地方。黑夜似乎变得越来越亮了,投在路上的树影则变得越来越浓,那些微弱的声响也越来越纷乱杂沓。后来,飘动的浮云又遮住了天穹,朦胧、抑郁的昏暗笼罩着大地。这份寂寞一下袭上他滚烫的心头,令他感到隐隐作痛。
少年不住地徘徊,步子越来越急,越来越快。有时候他朝树木怒击一拳,或者用手指把树皮抠得粉碎,他怀着满腔怒火使劲地抠,把手指都抠出了血。唉,她不会来了,他本是预料到的,然而他却不愿相信,因为她要是不来,那就永远,永远不会再来了。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刻。他还年轻,正值青春年华,想到这里,他便狠狠地扑倒在潮湿的苔藓地上,双手在土里乱抓,泪流满面,剧烈地轻声啜泣着,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哭过,将来也不会再这样哭。
这时,树丛中突然轻轻地咔嚓一声,把他从绝望中唤醒。他一跃而起,双手朝前瞎摸,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朝他胸口猛的一撞,真是妙不可言——他又将那个梦寐以求的娇躯搂在了怀里。他喉咙里涌起一阵抽泣,他整个存在化为剧烈的痉挛,他将这个高高的丰腴身体紧紧搂住,搂得那陌生而又缄默不语的嘴里发出一声呻吟。他感觉到,她在他的牛劲之下呻吟着,于是他第一次知道,他主宰了她,而不像昨天,也不像前天,他成了她忽阴忽晴的脾气的猎物。他心里生起一股欲望,要为他这上百个小时所受的痛苦而折磨她,要为她的桀骜不驯,为今天晚上她当着大家的面所说的那些鄙薄的话,为她生活中撒谎的花招而整治她。仇恨已经同炽热的爱情融为一体,因而这拥抱与其说是柔情缱绻的亲昵,还不如说是一场搏斗。他紧紧钳住她纤细的手腕,她整个气喘吁吁的身体也随之扭动,颤栗不已,随后他又将她拉进怀里,使劲搂住,搂得她动弹不得,只好一个劲儿低沉地呻吟,他不知道,这呻吟是出于快乐还是出于痛苦。尽管这样,他却依然无法逼她说出一个字来。现在他把自己的嘴唇贴在她的双唇上不住地吮吸,还想把这低沉的呻吟也封住。这时他感到她的唇上湿乎乎的,是血,是正在流淌的血,是她用牙齿使劲咬着嘴唇咬出来的血。他就这般折磨着她,直到他突然感到自己的精力也已消耗殆尽,一股情欲的热浪涌上心头,两人这才胸贴着胸,喘息不止。熊熊烈焰一下就熄灭了,星星仿佛在他们眼前闪烁,一切都神经错乱了,他的思想转得更加疯狂,万物就只有一个名字:玛尔戈特。他心里烈焰腾腾,终于从心灵深处低沉地吐出了一个声音——是欢呼也是绝望,是渴望、仇恨、愤怒,也是爱情,这一切凝成一句话,一声呼喊,抑制着三天的痛苦的呼喊:玛尔戈特,玛尔戈特!对他来说,这四个字音里回荡着世间的音乐。
她全身像是遭了重重的一击。狂热的拥抱一下子僵住了,她拚命将他一推,她的喉咙里进出一声哽咽,一声哭泣,她的动作又变得异常激烈,不过只是为了脱出身来,好摆脱这可恨的接触。他想出其不意地将她抓住,但她与他相搏,他俯首将脸挨近她的时候,感觉到愤怒的泪水正颤颤栗栗地从她脸颊上直往下流,她那窈窕的身体像蛇一样扭动着。突然,她使劲将他往后一推,就顺势逃之夭夭。树木间她的衣服白光闪烁,随即便在黑暗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