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心(第2/9页)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首悲惨的乡村歌曲。”凯瑟琳说,然后又跟比利说起有一天她走进客厅,发现雷卡在茶几和沙发之间,在地板上抽泣。从他裤子前面已经变黑的污渍可以看出,他已经卡在那里好一会儿了。不到十英尺之外,丹尼斯就坐在书桌前付账单、整理保险表格。凯瑟琳喊:妈妈,你没看到爸爸躺在地上吗?丹尼斯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看了丈夫一眼,又转回去,说:“哦,不用管他。他想起来的时候就起来了。”

凯瑟琳讲完哈哈大笑。“我敢说要是我不在,她准会让他死在那里。”

就算你碰巧是他的儿子,就算你作为国家英雄荣归故里,也无法取悦他。比利进家门那一刻,大家兴高采烈地欢迎他,妈妈高兴得哭了,两个姐姐又哭又笑,小布赖恩在大人的腿间跑来跑去,也跟着哭了起来,大家激动地抱作一团。而雷在客厅看电视。比利走进去,雷抬头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声,又继续看电视。比利以稍息的姿势站着,打量着屋里的情况。我看你依旧染了头发,他说。确实,老人的背头如刚刚冒出来的石油般乌黑发亮。靴子很漂亮,比利又说,冲着带鸵鸟毛装饰的棕靴子不住点头,上面一点褶子都没有。新的?雷瞪了他一眼,眼睛闪烁着,显露着高得吓人的智商。比利窃笑了一声。他实在忍不住。这个男人还是老样子,一头黑亮的头发,对梳洗打扮一丝不苟,请美甲师上门服务、把指甲弄得闪亮粉嫩。雷个子不高,身材瘦削,跟泥蜂似的,五官和棱角分明的脸是他最帅的地方,可他很受某类女人的欢迎。女服务员、发型师、接待员。尤其是秘书,他自己的和别人的秘书。大家在打官司的过程中了解到不少情况。

“椅子看上去很亮。打过蜡?”

雷没理他。

“看上去像一台小型磨冰机,有没有人这么说过?”

雷还是没有反应。

“这玩意儿倒车的时候也会哔哔作响吗?”

晚上丹尼斯做了丰盛的焗烤鸡肉意面。她做了头发,化了妆,希望一切尽善尽美。结果雷轻而易举地破坏了这一切,他把比尔·奥莱利的声音开得很大,吃饭时一根接一根不停地抽烟。“每个女儿都渴望死于二手烟。”凯瑟琳故作惆怅地温柔地说,然后转向比利,哈哈大笑。“瞧,他要是能一下子把整包烟塞进嘴里一起抽,准会这么干,只有那样他才开心。”雷不理她。他基本上谁都不理,那天晚上,比利突然第一次意识到全家人是多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看着餐桌对面的父亲,心想:你甩不掉他。你可以恨他,爱他,可怜他,从今以后不再跟他说话,不再正眼瞧他,甚至不再屈尊出现在他面前,不再忍受他的暴躁和愤恨,但你始终是这个狗娘养的家伙的儿子。无论怎样他都是你的父亲,就算是万能的死亡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丹尼斯会满足丈夫的每一个要求,不过总是慢慢来。比利注意到她总是等雷哼哼第二次或第三次才去做,而且等她真的去拿东西、倒水、切菜的时候,也是一副事情很多心不在焉的样子,比如说她会一面打电话一面给植物浇水。她颇为狡猾,有进有退,攻守结合。染过的头发已经褪色了,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脸上大部分表情肌肉已经退化,不过偶尔还是会露出悲伤而扭曲的微笑,像是镇上贫民区的圣诞节灯饰,勉强挤出些许欢快。她尽量让谈话开心积极,然而家里的麻烦总是会趁人不备从各个角落偷跑出来。钱的问题、保险的问题、医院的官僚主义问题、雷总是讨人厌的问题。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小布赖恩开始烦躁起来。凯瑟琳喊道:“嘿!嘿,布赖恩,看这边!”她拿出两根雷的万宝路插进鼻子里,换来五分钟的平静。

“今天她打电话来了。”丹尼斯说,她给自己倒了第三杯红酒。

“谁打电话来了?”不明就里的比利问,两个姐姐立即大叫。“那个荡妇!”凯瑟琳像个初入社交界的小姐一样愤怒地尖声说道。她把香烟从鼻子里抽出来,放回雷的烟盒里。“妈妈知道她不可以跟对方说话。一切都必须通过律师。”

丹尼斯说:“啊,可是她打电话来了。她要是一直往家里打电话,我能怎么办?”

“那你也不一定非得跟她讲话。”帕蒂指出。

“啊,我不能就这么挂了电话。那不礼貌。”

姑娘们齐声叫了起来。“那个女人。”凯瑟琳刚想说,忍不住干呕着大笑了起来。她等自己笑完了才接着说: “那个女人跟你的丈夫搞婚外情,但你不能对她粗鲁?天啊,妈妈,她跟你的丈夫搞了十八年,还生了一个孩子。请你对她粗鲁一点。你最起码能做到这一点吧。”

比利想提醒她们雷就坐在旁边——说话是不是该委婉一点?不过他看出这个家现在就是这样,女人们公然当着雷的面讨论他的事,就好像在讨论漂白剂的价格。而雷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比尔·奥莱利,捏紧拳头握着叉子,跟小布赖恩一样。

“妈妈,”帕蒂说,“下次她打电话来,你得告诉她,律师说了你不能跟她说话。”

“我说了,我每次都这么跟她说。可她还是一直打来。”

“那就挂了那婊子的电话!”凯瑟琳吼道,然后咯咯笑起来,睁大眼睛看着比利。看到了?看到我们是一群什么样的神经病了?

“有什么关系呢,”丹尼斯回答, “我们说说话也无妨,我的意思是,又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反正我们彼此都没有什么钱可以给对方。她说:‘我有一堆账单要付,还怎么养孩子?我拿什么供她上大学?’我说:‘我也是,大家处境都一样。你要是能弄到钱那再好不过了,可以捎带着把他的医疗账单也付了。’”

凯瑟琳哈哈大笑。“哦,妈妈,说出来,说出来!说她可以把他也带走!”

比利未曾料到在自己以前的房间里自慰竟能带来如此强烈的快感和宽慰。走进卧室,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两张单人床上铺着蓝床单,衣橱上摆着一排塑料运动奖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青春期的气息,宛如去年的腐叶散发的泥土味。比利把帆布袋扔到床上,关门换衣服。砰,巴甫洛夫条件反射自然而然就出现了。他只花了九十秒,没浪费什么时间。他欣喜地发现旧衬衫因为锻炼出来的肌肉变得有些紧绷,三十码的牛仔裤裤腰却变得松松垮垮。晚上睡觉前他又自慰了一次,第二天早上醒来又先做了一回,每次都有久别重逢的轻松快意,好像深情的前女友张开双臂欢迎他回来。多么奢侈的享受,不用在臭气熏天的流动厕所里,或者,更糟糕,在野外硬邦邦的散兵坑里干这件事,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敌人。不用去想永远,永远,永远都要留心这样或那样的来自大自然的折磨,臭虫、雨水、风沙、极端气温,这些对于渺小的人类一点也不渺小的痛苦。所以为了祖国,放弃自慰吧!上帝赐恩典于汝等,让男孩子可以生长在一个有自己的房间、门可以锁上、有数不尽的网络黄色视频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