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都是美国人(第3/8页)
比利一面想着这些东西,一面闲聊着战争。他努力保持低调,可惜别人总是把谈话向夸张和激动的方向引。他们想当然地认为身为B班队员,你当然该谈论战争,因为,哈,假如巴里·邦兹在这里,那么他们就该谈论棒球。你不认为……难道你不觉得……你得承认……在这里,战争不过是通过正确的思考和合理的资源配置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人们的夸张和激动情绪源于恐怖分子企图占领世界。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的价值观。我们的基督教价值观。比利感觉自己的脑子正逐渐放空。
“打扰了,”一名牛仔队经理打断大家的交谈,“我们的士兵看上去有点口渴。要续杯吗?”
比利摇了摇杯子里的冰块。“谢谢,先生。再来一杯可乐好了。”
“来吧。借过,各位。”经理拉着比利的胳膊往吧台走去,他是管事的。显然牛仔队的企业文化是每一个经理都要像福特经销商的销售员那样,而此人——他自我介绍说叫比尔·琼斯——就属于这个类型。相貌平平,开始谢顶,面部丰腴,肚子像怀了四五个月的身孕。不过比利一下子就觉察到,他是个侵略性有限、心地不错的员工,一举一动似乎都透着些不耐烦。
“玩得开心吗?”
“是,先生。”
琼斯先生笑了。“你刚刚看起来想换个环境。”
比利微微一笑,耸耸肩。“他们都是好人。”
琼斯先生又笑了,不过这次有些刺耳。“的确,他们的确是好人。见到你们大家都很激动。你们令人钦佩。”
“谢谢您。”比利注意到琼斯先生的腋下附近是鼓起来的。他带着枪。一个冲动的念头在比利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想一拳把琼斯先生的食管打到脖子后面去,缴了他的枪,只是为了安全起见。不过他忍住了。
“这群人里没有几个反对者。他们都支持战争,支持美国,而且一点也不羞于表达自己的想法。”
“是,先生。”
“听着,我跟大家一样是政治动物,可我更喜欢谈论橄榄球,而非政治。你呢?”
“先生,除了政治,我谈什么都可以。”
琼斯先生一阵大笑。到目前为止,比利似乎都应答得当,但他并不会就此放松。
“你就是那个得克萨斯小伙子?”
“是的,先生。”
“你是牛仔队的球迷吗?”
“一直都是。”比利装出很激动的样子,奉承对方。
“这话我爱听。今天我们会努力赢球的。哈罗德。”他对黑人酒保说,“给咱们年轻的朋友来一杯冰可乐。要加东西吗?”他朝比利使了个眼色。
“要是能加一点点威士忌就好了。虽然严格说来,我不能喝酒。”
“别担心,我们会替你保密的。还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
比利想不通他为何要自寻烦恼。“嗯,说实话,先生,我有点头疼。要是有布洛芬什么的就好了。”
“稍等。”琼斯先生说着掏出手机,打起字来。尽管手指那么粗,还戴着不是一枚而是两枚超级碗的冠军戒指,琼斯先生的打字速度却快得难以置信。比利努力不傻盯着那两只镶满珠宝的丑陋甲壳虫看。他接过饮料,转身面向房间。曼戈在人群深处惊喜交加地看了他一眼,就把视线移开了,像是在恶作剧。围在诺姆身旁的人最多,像一群盘旋的蜜蜂,比利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近距离地观察这位社交大师。诺姆在这种社交场合运筹帷幄的技巧实在高超。他的每一个微笑、为每一位来宾量身定制的谈话,处处都彰显他的个人魅力、领袖气质和掌控能力,他无疑是全场的灵魂人物和中心,比利能看出他运用的技巧,可是,可是……他,诺姆,太卖力了。他倾尽十二分的力气,言谈举止皆极为得体,却像一个紧张的推销员,或者说一个二流演员,表演无甚纰漏,却因为领子太紧、内衣歪了而束手束脚。诺姆无疑十分自信,唯我独尊,然而这种自信是励志录音带和励志箴言式的自信,就像外语一样,是后天习得的,肢体语言中隐藏着改不掉的口音,从他的每个笑容和动作中都能隐约听到像患了关节炎般的嘎吱作响。
比利看不下去了,简直连基本的尊严都没有,这就是诺姆一直被人羞辱的原因吗?关于他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据说在迈阿密南海滩一大群人冲他亮屁股,在丘吉尔园马场的内场又遇到一次,在纽约 “二十一俱乐部”餐厅的男厕所里,他被一群年轻气盛的对冲基金经理痛揍。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是老板,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比利扫了一眼奥格尔斯比家族的其他人,他们个个都跟诺姆一样卖力。他们像是串在一条电线上的钥匙,丁零当啷、火花四溅地极力推销自己,比利试着想象这样的生活,一直这么卖力,一直在别人面前演戏,把自己最好的精力全都奉献给了公众。
老天,想想都觉得太累。比利对他们的同情不禁变为肃然起敬,敬佩他们为了每天一起床就肩负起整个偌大的牛仔队王国而付出的毅力。
琼斯先生啪地合上手机,转向比利说:“已经去帮你拿萘普生了。”
“谢谢您,先生。”比利尽量不去看枪套鼓起来的地方, “也谢谢你们的款待。”他手举杯子冲房间比画了一下, “真的是太棒了。”
“哪里,很高兴你们这些优秀的年轻人今天来做客。能够招待你们是我们的荣幸。”
“你知道我想了解什么吗?”比利脱口而出。他刚喝了一口波旁酒,突然大胆或者说鲁莽起来,“你们是怎么做的?我指球队。所有这一切。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他结巴了,搜肠刮肚寻找听上去很高端的商业词汇。“我是说,比如,你们是怎么起家的,再比如,呃,体育场的钱从哪儿来?土地、建筑、所有的东西,还要给球员和教练发工资,我是说这些都需要一大笔经费,对不对?”
琼斯先生笑了,是善意的笑。“职业橄榄球确实是一项烧钱的运动。”他用教导笨蛋的耐心语气说道, “关键在于现金流的融资,在于你能不能创造足够的收益流,既能偿还借款,又能支付眼前的必要开支。这是一个好问题。某种程度上,这是唯一的问题。你确实问到了重点。”
比利点点头,一副懂行的样子。“嗯哼,不过从战略战术的角度来说。”哇,说得好。“比方说,奥格尔斯比先生决定买下牛仔队的时候,他要怎么做?我是说,我知道他不可能直接掏出信用卡说,嗯,今天我想买下牛仔队。”
“不不。”琼斯先生面带微笑, “不尽如此。不过,我跟你说,资金杠杆是个好东西。如果能正确利用,连山都可以移动,毫不夸张。而诺曼·奥格尔斯比,啊,这么说吧,我的老板是操纵交易的天才。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人比他对数字更敏感,他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谈判高手。我亲眼看到他面对一屋子的纽约投行要员,达成了自己想要的交易。我跟你说,那些人可都是厉害的角色。通常都是他们如愿以偿,可那天他们碰了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