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原姿原态的怪物(第12/22页)

“或许你应该放弃那第二杯酒。”

“你认为我醉了?”

“唔,你说话不着边际了。”

“我放松了,仅此而已。”

伍德罗友善地说道:“这么说你已经开始写作了。小说吗?”

“报道。纪实。是的,我会叫它小说。如果最后写完。当然啦,我从来没完完整整做完过一件事情。”

“有标题了吗?”噢,伍德罗的花园聚会式问题可真不少。

“《应许的祈祷》。”

伍德罗皱了皱眉。“这我曾经听说过。”

“除非你是那三百位买了我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出版作品的疯子之一。那本书也叫做《应许的祈祷》。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这一次我却有了理由。”

“《应许的祈祷》。引用的吧,我猜。”

“圣特雷莎。我自己从没查过,因此不知道她具体怎么说的,但大体是‘让人流泪更多的是得到应许的祈祷,而非未应许的祈祷’。”

伍德罗说:“我看见忽明忽暗一丝光影。这书——这书是写凯特·麦克劳德,还有那帮人的。”

“我不会说是写他们的——尽管里面有他们。”

“那是写什么的呢?”

“作为幻相的真相。”

“以及作为真相的幻相?”

“第一种。第二种是另一个命题。”

伍德罗问我作何解,但威士忌开始起作用,我感觉耳朵太背,没法再给他讲;不过如果说的话,那就是:因为真相根本不存在,它永远都只可能是幻相——但幻相,作为一种无意间透露实情的骗术之副产品,却能攀上那些距离不可企及的绝对真理之巅更近的山峰。比如,男扮女装的表演者。当表演者通过再创造将自己演绎成一个女人(假相),这反而展现出他是个男人(真相)——这二者,假相更为真实。

那天下午大约五点钟,办公室的人都在往外拥,我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沿着四十二大街搜索,寻找塞尔夫小姐名片上所写的地址。那家公司是在楼上,底楼是一家色情书籍商店。这样的垃圾地方往往都张贴着一层又一层的招贴画,画面上的人晃荡着鸡巴,或是阴唇大开。我正走上前,从里面出来一位顾客,从面相看,是一个颇为体面的小人物,一包东西掉落地上,包裹散开,几打黑白的高光纸杂志散落在人行道上——没什么特别的,就一般的六十九式技巧之类的,还有一些玩三管齐下的肥姑娘图片;不过,仍有不少路人停下来驻足观看物主跪在地上收捡他的财物。色情作品,在我看来,很大程度上是被人误解了,因为它并不会造就色鬼,使他们在小街窄巷游荡——它对于那些性压抑,欲求得不到满足的人来说,乃是一种镇痛剂,因为如果色情作品不能刺激人手淫,它还能有什么用呢?而且,手淫对于那些“膘肥体壮”——如养马圈里的那句话——的男人,无疑是一种更愉快的替代方法。

一个波多黎各皮条客在一旁嘲笑躬身捡东西的男子(“我这里就有活生生的婊子,你却弄这玩意儿来干吗?”),但我很同情他:在我眼里,他就像某位年纪尚轻的孤身牧师,盗取了上周日募捐盘里所有的钱来买了那些手淫图片;于是我决定帮他捡拾图片——但我刚要伸手捡,他一掌给我打在脸上:一个空手道劈打动作,感觉一块颧骨肯定给击碎了。

“滚开,”他咆哮道。我说:“老天,我只是想帮你。”但他说:“滚开。不然我揍扁你。”他的脸红得发亮,映红了我的双眼,但我接着意识到,那并非全是愤怒之色,同时也有羞赧之色——我想他先是以为我想偷他的图片,但真正激怒他的,是我试图提供的帮助里暗含的可怜意味。

虽然塞尔夫小姐是一位相当成功的商人,但她肯定没将钱花在显摆上。她的办公室在四段楼梯之上,大楼没有电梯。塞尔夫服务中心:一扇霜花玻璃门上面印着这几个字。但我有些犹豫(真的,我真想做这个吗?唔,这不是什么我乐意做的事,但至少可以挣钱)。我梳了一下头发,揉了揉刚买的五十元两条的特价罗伯特·霍尔人字呢裤子,按了门铃,跨步进去。

外间办公室没有装修,只有一条凳子、一张办公桌和两位年轻男士。其中一位是接待秘书,坐在办公桌后面,另一位是个漂亮的黑白混血儿,穿一套紧跟时代的深蓝色丝质西装;两人都对我视而不见。

“……所以那之后,”混血儿正在说,“我跟斯宾塞在圣地亚哥待了一个星期。斯宾塞!他可真是枚火箭,哇。一天晚上,我们在圣地亚哥高速公路上奔驰,斯宾塞捎上了这黑鬼水兵,一个真正的乡下男孩,像一块亚拉巴马烟熏牛肉,于是斯宾塞就在后排座干上了,之后那小子说:‘我能明白我自己的感受。感觉很不错。但我不明白的是你们什么感觉。’斯宾塞告诉他说:‘哈,小子。味道好极了。就像串烤嫩逼。’”

那位秘书懒洋洋转过头来看看我,一双冬青色的眼里满是不高兴。他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可是!——他的肤色有人造奶油的金色光泽,应是经常到樱桃林去度周末的。然而,总的来看,他却似乎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霉味——狄更斯笔下的赖亚·赫普式人物,只是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有事吗?”他问道,那声音从空气中冷冷地爬过来,好似呼出的一口薄荷味烟雾。

我告诉他我想见塞尔夫小姐。他问我的目的,我说我有伍德罗·汉密尔顿的推荐。他说:“你得填一份我们这个表。你是申请做客人?还是打算做员工?”

“员工。”

“嗯……”黑美人自言自语道,“这可太糟了。我原本很乐意炒你的蛋的,老爹。”秘书装模作样嗔怒道,“行了,莱斯特。把你的烂屁股从姐姐桌子上滚下去,赶紧滚去美洲宾馆。你五点半有个约会。507房间。”

我填完问卷——无非就是通常的年龄?住址?职业?婚姻状况?——吸血鬼德拉库拉的女儿拿着它消失在了里边一间办公室。他刚一走,这边就款步走进来一个姑娘。很胖,但特别吸引人的一位女孩,一个年轻的“羊脂球”,粉嫩光洁的一张圆脸,一对丰乳在夏季粉红衣裙的胸衣里扭来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