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亚历山大·西尔弗从店里向外面的我招手,他的脑袋从两件东西之间露出,一件是十九世纪的中国官服,另一件是挂在官服旁边的吉奥狄斯[52]地毯。他扒开那两样东西,使劲挥手。在他身子下方,一尊石质的高棉佛像凝视着大街。我走进店里。

“有什么新消息吗?”我边问边寻找那件青铜器。

他点点头。“我把那东西给卢氏公司的弗兰克·卡罗看了,是件赝品。”

“真的吗?”我惊讶地问。我不明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还要离老远就冲我拼命招手。

“尽管如此,我当然还是会把它收回的。您不该在我们这儿吃亏。”

说着西尔弗去掏钱包,我觉得他拿钱的动作太快了。此外,他脸上的某种表情也与他宣告的消息不吻合。“不,”我说,冒着损失自己一半财产的风险,“我愿意留下那东西。”

“好,”西尔弗边回复边冷不防地笑了,“这证明您已经知道古董商人的第一条规矩了:不能让他人吓住自己。”

“这我早就学会了,不是当古董商时学的,是遭奴役的时候学的。这么说青铜器是真品了?”

“您怎么得出这一结论的?”

“根据三个不重要的原因分析出来的。咱们就别绕弯子了,那东西是真的?”

“卡罗认为是真的。他不明白怎么有人会说它是假的。他以为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况,博物馆的年轻工作人员为了显示自己的学识,有时会过分热心,出现评判过严的现象。特别是刚刚受雇的,他们觉得必须表现出自己比前任懂得更多才行。”

“那件青铜器值多少钱?”

“它不是什么珍品,周朝中期的。据说在帕克-勃内[53]那儿拍卖大概值四五百美元,不会再多了。中国青铜器跌得很厉害。”

“为什么?”

“因为所有古董都贱卖了,打仗嘛。而且也没有多少人收藏中国青铜器。”

“也是因为打仗吗?”

西尔弗笑了,露出嘴里的许多金牙。“您自己那份想要多少钱呢?”

“我付过的钱,再加上利润的一半,不用四六开了,就五五开吧。”

“我们先得把青铜器卖掉。卡罗估的拍卖价也许只能卖到一半,或者更少。”

他说得对。青铜器本身的价值和它所能卖出的价钱之间有天壤之别。我考虑着是否该亲自出马与卡罗洽谈。

“我们去喝杯咖啡,”西尔弗说,“是喝咖啡的时候了。”

“为什么?”我问,时间才上午十点。

“什么时候都可以喝杯咖啡。”

我们穿过马路。西尔弗又穿着紫色长袜配他那双漆皮鞋,看上去像个穿小方格裤子的犹太主教。“我想告诉您,我打算怎么干,”他解释道,“我会给卖给我那件青铜器的博物馆打电话,告诉他们我把它转手卖了,买主拿着它去了卢氏公司的卡罗那儿,结果那东西被鉴定为真品。然后我会对博物馆的人说,我会试着把它再买回来。”

“按原价?”

“价钱嘛,我们喝第二杯咖啡时再谈。今天的咖啡味道如何?”

“到目前为止还不错。可您为什么偏偏要再卖回给那家博物馆呢?这只会让那个说这件东西是赝品的人很没面子,甚至会惹怒他。”

“没错。他可以再次拒绝,可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世界上的艺术品生意就像是在村里做买卖,艺术品商人都爱吹牛。博物馆那主儿可能从下一个买主嘴里知道事情的原委,那我将永远失去博物馆这个客户。您明白吗?”

我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可要是我首先问他要不要,他只能感谢我,甚至必须如此。如果他拒绝了,那好,我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行动了。这个领域有许多不成文的规定,这就是其中之一。”

“您打算跟他开什么价呢?”我问。

“就是所谓您付的那个价钱。不是五十美元,而是二百五十美元。”

“您得多少呢?”

“七十五美元,”西尔弗边说边做了个漂亮手势,“不是一百美元,而是七十五。我们都是人啊,您觉得怎么样?”

“这招儿是挺高,但这桩买卖中毕竟我成了输家。卢氏公司不是说在帕克-勃内拍卖会上那件青铜器……”

西尔弗打断我的话。“亲爱的先生,做股票和艺术品生意可不能追求最大利润,否则会血本无归啊。您可别当赌徒啊!如果有利可图,就赶紧下手。这是罗斯柴尔德家族[54]的座右铭,您该一辈子记住它!”

“好吧,”我答复说,“可对自己的第一笔买卖,我需要一种奖励,我是用自己的一半财产冒的险。”

“我们在争论还没有实现的东西。博物馆可能会拒绝,那我们就得费尽全力再找新的买主,在这种非常时期!”

“要是您知道这件青铜器是真品,您自己会出多少钱?”我问。

“一百美元,”西尔弗的回答像子弹出膛那么快,“一美分都不能多。”

“西尔弗先生!上午十点半您就说这种话。”

西尔弗冲咖啡店的捷克女服务员招了招手。“您尝尝捷克的奶油蜜糕,”他对我说,“这种点心配咖啡是一绝!”

“上午十点半就吃?”

“为什么不可以呢?生活中,人必须我行我素,否则就成了机器。”

“那好。我在您那儿工作的事有结果了吗?”

西尔弗往我的盘子上放了一块奶油蜜糕,这种点心扁平,有一层厚厚的杏仁和糖。“我跟我弟弟说过了,您明天就可以开始干。这与青铜器的买卖无关。”

我深深吸了口气。“每天十五美元?”

西尔弗用责备的目光盯着我。“十二块五,这是已经说好的价钱。我甚至觉得您不是犹太人,犹太人是不会尝试这种愚蠢手法的。”

“一个虔诚的犹太人也许不会。可我是个不幸的自由思想者,得为生存而奋斗,西尔弗先生。”

“那就更糟了。您真的这么缺钱吗?”

“比缺还缺,甚至负了债。欠那位替我办入境手续的律师的钱。”

“律师们可以等,他们甚至习惯于此。我本人就曾是律师。”

“可我还需要这位律师的帮助,马上就该延长签证了。他肯定等着我偿还部分债务呢。”

“我们回店里去,”西尔弗说,“您的话让我心碎!”

我们又冲进车流中,就像犹太人跳进红海,并幸运地到达对岸。西尔弗看来有一颗叛逆的心,他胸有成竹,根本无视红绿灯,就好比滑冰的人明知摔断骨头得去医院,还乐此不疲一样。“要是喜欢泡咖啡馆,从那儿盯着店里的动静,一旦看见顾客上门,就得迅速跑回去,”他对我解释道,“所以我过十字路口时才这么奋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