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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马路的另一侧跟随他们二人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在那儿的一条侧街上,我看到等在那里的劳斯莱斯车。我还看见玛丽亚·菲奥拉上了车,那名陌生男子还帮她开关车门。猛然间我觉得我们形同陌路了。关于她我知道些什么呢?什么也不知道,除了那些可以随风而逝的东西。关于她的生活我知道些什么?可关于我的生活她又知道些什么?过去了!我一边想一边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什么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啊!我感到的损失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唯其如此,我对它的感受就更加强烈。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位与我相交不深的人,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场面,我看到的不过如此。什么也没有打碎,因为什么也不曾存在过。
我从夏日傍晚蜂蜜色的光线中走回广场旅馆。广场中心的喷泉已经干枯,我那恍然若失的感觉仍在继续。我走过梵克雅宝珠宝店,死去的王后们的两顶王冠在橱窗中的黑天鹅绒上闪烁着光芒,至于断头台是否切下了王后们愚蠢的脑袋,王冠是不会理会的。钻石活了下来,因为它们是没有生命的。抑或它们其实还是有生命的?它们不是以一种缄默而坚硬的亢奋状态存在吗?我盯着闪光的首饰,突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特勒,就像受到一阵黑色旋风的袭击。利普许茨告诉过我,在那个炎热的夏夜特勒是怎么吊死在枝形吊灯上的,他穿着自己最好的西服,最干净的衬衫,没有打领带。利普许茨认为,他没有戴领带大概是怕那玩意儿碍事,会增加死时的痛苦。看来他在最后时刻也曾踢打双腿,企图够到附近的一张桌子,因为一尊法老阿蒙诺菲斯四世的石膏头像被碰到地上打碎了。利普许茨还提到不知特勒是今天就能火化,还是还要等。他希望能尽早进行,因为尸体在这么热的天气是会很快腐烂的。我不由得看了一眼表,已经五点多了。我不知道美国的火葬场有没有下班这回事,德国的火葬场就没有。为了尽快处理被毒气毒死的犹太人,那里的焚尸炉昼夜不停地工作,火光冲天。
我转过身,瞬间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开始晃动,变得完全无法理解。我看了看街上的人,觉得似乎有一层厚厚的玻璃把我和他们以及他们的生活隔开了。他们遵循的生活的基本原则和法则与我的完全两样,他们在与我相隔甚远的地方可怕地活着,拥有简单的感情和理智的不幸。幸福不是一成不变的雕塑,而是像水中的波浪一样稍纵即逝,对此他们天真得手足无措。他们多幸福啊,值得羡慕的还有他们的成就,他们的俏皮话,他们在沙龙里表现出来的犬儒主义,还有他们那不值一提的不幸,后者充其量不过是损失了钱、失去了爱或自然死亡而已。他们知道什么是必须复仇的俄瑞斯忒斯[106]阴影吗?他们知道什么是暧昧的无辜、被迫卷进刽子手的罪行以及蒙昧正义那血腥的法则吗?他们知道那三位复仇女神吗?她们守护着回忆,等待着实施报复的那天。我用受到强光刺激的眼睛看到她们就在我的面前,但像另一个世纪的观赏鸟一样不可企及。我感到自己被一股嫉妒尖锐地撕咬着,同时为永远不可能像她们那样去复仇而深深地绝望。尽管经历了所有这一切,我却不得不屈从于野蛮人和刽子手之国的法律。这束缚了我,只要我不屈服或自杀,我都逃不脱这种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