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8/11页)

唱歌的女人们立即认出了塞丝,并惊讶地发现,自己见到了站在她身边的那人,却毫不畏惧。那个鬼孩子挺聪明,她们想。而且漂亮。她有一个孕妇的身型,光着身子,在下午的骄阳下微笑着。黑得出奇,而且光彩夺目,她的腿又长又直,肚皮又大又紧。发辫的藤条在她头上肆意扭曲。耶稣呀。她的微笑光芒四射。

塞丝感到两眼滚烫,也许是为了让它们保持清澈,她抬头望去。天空湛蓝而晴朗。树叶明晰的绿色中没有一点死亡的迹象。她垂下眼睛,重新面对这些亲切的面孔,突然,她看见了他。牵着匹母马,放慢了脚步,宽宽的黑帽檐遮住了他的脸,却遮不住他的用心。他在朝着她的院子走来,他在向她最宝贵的东西走来。她听见了鼓翼的声响。小蜂鸟将针喙一下子戳穿她的头巾,插进头发,扇动着翅膀。如果说她还有什么想法的话,那就是不。不不。不不不。她飞了起来。冰锥子不是握在她手里;那分明是她的手。

宠儿独自站在门廊里,微笑着。可此时她的手是空的。塞丝抛下她,跑开了,跑开了;她感到本来一直让塞丝握住的手变得空空荡荡。现在,她正跑到外面那些面孔中间,加入她们,将宠儿丢在身后。孤零零。又一次。然后是丹芙,她也跑了进去。离开她,扎进外面的人堆。她们形成了一个小山包。一山的黑人,在坍塌。在所有人的上方,那没有皮的男人手执鞭子,从他自己那里升起来,俯瞰着。他在看她。

光着脚丫,春黄菊。

脱我的鞋;脱我的帽。

光着脚丫,春黄菊。

还我的鞋;还我的帽。

我的头枕着土豆口袋睡,

魔鬼悄悄地爬上背。

蒸汽机孤独地呜呜叫,

海枯石烂爱她永不悔。

海枯石烂;海枯石烂。

“甜蜜之家”的姑娘让你心儿乱。

他归来和出走的路线正好相反。先是冷藏室、贮藏室,然后是厨房,最后他才去对付床。“来,小鬼”虚弱不堪,皮大衣都脱落成了补丁块,但它睡在压水井旁,于是保罗·D知道宠儿真的走了。有人说消失了,就爆炸在她们眼前。艾拉不是那么肯定。“也许是,”她说,“也许不是。可能藏在树林里,等下一个时机。”可是保罗·D看见了那条起码已有十八岁的老狗,于是他敢断定,一百二十四号再没有她了。但他还是将冷藏室的门半开着,以为会听见她的声音。“抚摸我。抚摸我。进到我身体里抚摸我,叫我的名字。”

草荐床还在那里,那些让耗子啃了边儿的旧报纸还铺在上面。猪油罐。还有土豆口袋,可现在空了,土豆堆了一地。在日光下,他想像不出黑暗中月光从裂缝里渗进来的情形。想像不出欲望如何将他淹没,逼他挣扎着浮出,进入那个姑娘,就仿佛她是海面上的清新空气。与她性交甚至毫无乐趣。倒更像是一种没有理智的求生本能。每次她到来、掀起裙子,一种求生的饥饿就压倒了他,他像无法控制肺部的活动一样无法控制它。事后,他仿佛被冲上了沙滩,捯着气,堕入反感和个人耻辱之中,但也心怀感激,因为他又被护送到了他曾经身属的海洋深处。

筛下来的天光融化了记忆,将它化为尘埃,在日光中飘浮。保罗·D关上门。他看着房子,惊奇地发现,它并不理睬他。卸去了重负以后,一百二十四号只不过是又一座饱经风雨、亟待修缮的破房子。悄无声息,正像斯坦普说的那样。

“那地方周围原来总是闹哄哄的。现在,悄无声息了。”斯坦普说道,“我路过了好几回,都没听见什么动静。变乖了,我猜是,因为鲍德温先生说他要尽早把那宅子卖掉。”

“就是她要捅的那个人的名字?是他吗?”

“对。他妹妹说那宅子尽惹麻烦。她跟简妮说要把它脱手。”

“他呢?”保罗·D问。

“简妮说他反对,但不会阻止。”

“他们觉得谁会要城外那个地区的一所房子呢?谁有钱也不愿意住在那儿呀。”

“没的说。”斯坦普答道,“我估计,它还没脱手就会成为一个符咒。”

“他不打算送她上法庭吗?”

“看着不像。简妮说他只想知道那个站在门廊里的裸体女人是谁。他光使劲看她了,没留神塞丝动了什么念头。他只看见几个黑女人在打架。简妮说,他还以为塞丝在追她们谁呢。”

“简妮说他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她说她真高兴主人没死。她说,要是艾拉没抓住她,她也会动手的。看着那女人要杀她的主人,她差点给吓死。她和丹芙就都得另找工作了。”

“简妮跟他说那个裸体女人是谁?”

“她说她没看见。”

“你相信她们看见了?”

“嗯,反正她们看见了什么。我总是信任艾拉的,她说她盯住了它的眼睛。它就站在塞丝身旁。可她们描述的模样,并不像我在那里见过的那个姑娘。我见过的姑娘很瘦。这一个却很胖大。她说她们俩手拉着手,塞丝在它旁边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姑娘。”

“手拿冰锥的小姑娘。她最后离他有多近?”

“她们说扑到了他的身上。后来丹芙和她们抓住了她,艾拉还给了她的下巴一拳。”

“他应该知道塞丝要对付的是他。他应该知道。”

“也许吧。我不知道。他要是真想过,我估计他是有意一动不动的。那才像他。他是个不让大家失望的人。稳如泰山。我跟你说吧,要是她真的追上了他,那对我们才是最糟糕的事呢。这个,你知道吗,当初主要就是因为他,塞丝才没上绞刑架。”

“是啊。他妈的。那女人疯了。疯了。”

“是啊,唉,我们不是都一样么?”

然后他们大笑起来。开始时还是轻轻的一声哑笑,然后就没完没了,越笑声越大,笑得斯坦普从兜里掏出手绢来擦眼睛,保罗·D把他的手掌使劲压在自己手里。当他俩都没亲眼目睹的情景在眼前出现时,那份危急和尴尬让他们笑得前仰后合。

“每次有个白人来到门口她都要杀人吗?”

“她应该明白,那人可能是来讨房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