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病药难医(第3/5页)

葆秀动情地说:“俩孩子挺可怜的,打小没了妈,又背井离乡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上海滩。她俩经历的你我都没经历过,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姐俩你靠着我,我靠着你,也挺难的,还是孩子,不懂事啊……”说着眼里沁出两汪水。

翁泉海鼻子一酸说:“她俩吃了吗?劝她俩吃点饭吧。”葆秀问:“你不去啊?”翁泉海摇头说:“我去不就是服软认错了吗?这事坚决不能服软。泡点盐水,敷眼睛消肿,明天好上学。”葆秀说:“这不用你惦记,你欠我一巴掌,记账了!”

赵闵堂出外联系生意回来,小铃医忙着奉上热茶问:“师父您受累了,赶紧喝口水。联系上了?”赵闵堂一脸喜滋滋说:“你师父出马,能空手而回吗?搭话的人找到了,那人留过洋,洋文好,可以帮忙联系做翻译。我的一个朋友的朋友是药商,他说如果药价便宜可以收。谈价的事你得上心,想办法把价压下来,价越低赚得越多。不管药价高低,收药得先拿钱,钱从哪儿拿呢?”

小铃医问:“师父,您手里没钱吗?”赵闵堂说:“这是大买卖,我那点钱是杯水车薪。总之没本钱就买不了面和肉,何谈肉包子啊!”

小铃医说:“师父,其实您也不是没钱,就看您想不想拿。您不是有房子嘛。”

赵闵堂瞪眼说:“要是把房子搭进去,我一家老小怎么办?闹不好得倾家荡产!”

小铃医笑了:“师父您别发愁,没本钱不要紧,我就来个空手套白狼!您借我一身像样的衣裳呗,我想先去跟洋人见个面。”

赵闵堂对小铃医那套江湖上坑蒙拐骗的把戏将信将疑,但架不住利益的诱惑,还是放手让他去试试。

小铃医一身讲究的长袍马褂,戴着礼帽,手里拄着文明棍,和贾先生来到外国药厂办公室。洋人罗伯特和贾先生握手问好。贾先生用英语介绍:“罗伯特先生,这位就是高小朴先生。”

罗伯特伸出手:“高先生您好。”高小朴决定用洋人的见面礼,热情地张开双臂,罗伯特迟愣片刻,也张开双臂,二人拥抱后落座。

罗伯特问:“高先生,我听说您要收购我药厂的药?”贾先生立即翻译。

高小朴颇有气魄地说:“罗伯特先生,既然我们都是生意人,那就亲近得多,说话也不用绕弯子,您说是吗?”罗伯特说:“我喜欢直率的人。高先生,我有二百箱药,您打算怎么收?”

高小朴说:“生意就是买卖,讲究货真价实,还要有一颗诚心。我此番前来,就是诚心收药。我知道您的药厂要撤出中国,如果我收了您的药,您既省了运费,又省了心,还能赚钱,一举三得啊!”罗伯特说:“高先生,我的药厂确实要撤走,我的药也计划带走。既然您诚心想收,如果价格合适,我可以考虑。”

高小朴接道:“价钱不是问题。既然做生意,都是想赚点钱。您赚了,我也赚了,才是好生意。”罗伯特说:“高先生,既然您这么有诚意,我可以按出厂价百分之八十的价钱卖给您。”

高小朴摇头说:“八成的价太高,罗伯特先生,我可担着一分钱都赚不到的风险呢。”罗伯特想了想说:“百分之七十。”高小朴伸出五指。

罗伯特喊:“百分之五十?太低了!”高小朴似乎胸有成竹地说:“罗伯特先生,您总得让我赚点吧。您这些药的成本我还不清楚吗?有钱大家赚,不能太贪心。”

罗伯特有点动心了:“您打算怎么付钱?”高小朴说:“当然希望一次性付清,省得麻烦。”罗伯特点头说:“这倒是我喜欢的方式。”

高小朴补充道:“只是我说的是三成价才会这样。”罗伯特跳起来叫道:“你说什么?百分之三十!我的上帝,我为付出的宝贵时间感到惋惜!再会!”

高小朴坐着没动,话语滔滔不绝:“罗伯特先生,您该好好算一算,二百箱药运出仓库,运上轮船,运费已经占了一成药价,再远渡重洋,运费又占了三至四成的药价,而等您到家,运到仓库,还得租仓库,雇人看仓库。这样算,还剩几成啊?还有,您不怕药在船上受潮吗?时间可不短啊,万一受潮了,您的药就一分钱都不值了。”他站起身,“罗伯特先生,我来收药,这事对您好,对我也好,等我们成交后,更是好上加好,我们也因此成了朋友。如果您今后再来上海,我必定盛情款待;如果您再有这样的买卖,我们还可以做。做生意不能总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钱得慢慢赚,重要的是赚得稳。我讲完了。贾先生,我们走吧。”高小朴拄着文明棍朝外走去。

罗伯特望着高小朴的背影,忽然喊:“高先生,百分之四十可以吗?”高小朴站住身说:“不差一成了,朋友嘛。”罗伯特望着高小朴:“好,但是我要全款。”高小朴笑了,他张开双臂去拥抱罗伯特。

这出戏演完,小铃医和贾先生开始演下一出戏。高小朴依旧身着讲究的长袍马褂,戴着礼帽,手持文明棍,胳膊搭在贾先生肩上。贾先生搀着他走进彭家药房。高小朴轻声问伙计:“彭老板在吗?跟彭老板说,药来了。”

彭老板很快走过来。高小朴问:“您是彭老板?”彭老板点头:“正是彭某,请问您是……”贾先生忙说:“这是我家高小朴高老板。药,洋人,收药。”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药单,递给彭老板,“药名都在上面。”

彭老板接过药单:“哦,我想起来了,您有药要卖。”高小朴轻声道:“屋里说话?”贾先生扶高小朴和彭老板进里屋。高小朴使个眼色,贾先生走出去。

彭老板问:“高先生,您这是病了?”高小朴轻声道:“扔了半条命,生不如死啊!”他紧皱眉头,捂着胃,作痛苦状,“彭老板,为了药价,我可是豁上命了。那洋人真不好对付,跟野牛一样。我请他喝酒,他哪是喝酒啊,是灌酒。喝酒前我琢磨,既然上了桌,酒就不能白喝,得喝个明白。怎么个明白法呢?我说十杯老花雕,一杯是一成的价,到底那药卖几成,酒上论。洋人说十杯不行,十坛,喝一坛减一成价。这步棋把我将住了。可既然已经踩上刀刃了,我能下来吗?这就喝开了。我一坛接一坛啊,到头来喝了个五迷三道底朝天。自打那天喝完酒,我躺下就没再起来,睡了三天三夜,等起来了,恍如隔世啊,胃里就像塞进一只小手,不停地挠啊挠啊……”

彭老板说:“高先生,您真是辛苦了。”高小朴说:“为了赚点钱,不容易啊!”他拱手抱拳,抬高声音,“彭老板,恭喜啊,这买卖您赚大了!我喝了四坛,六成的价,一次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