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第3/3页)
他把包放在桌上,停了一会儿,看不出要走,也看不出要留。
你下午有课吗?他问。
嗯……没有。
那你干什么?
我想在这里看碟。
买了新片吗?
对,有好几部可以选。
哦,那我先走了。
门轻轻关上。空气颤一颤。她把上星期从学校边门音像店里买的盗版 DVD 推进影碟机。
还是有一道门关着,或许一直关着,也不止一道门。她觉得很多事情都很困难,比如从来就不知道的,开端如何才能成为开端。别人的生命里都发生了怎样的偶然,或者她是被怎样的必然禁锢住,在某一个关节生了锈,就是做不了那种打开一扇门的事情。
孤独,沉默的大学岁月,不断诉说又无可诉说。喜欢的人就在眼前,但是过两三年都像在重复第一天。他们一样隔阂,疏远,有时候有亲近的冲动,给人希望,然而又退回来,站回河的两岸。
她记得那次是他问她,想不想买一个 CD 机。他有个中学同学家里开唱片店,进到一批快停产的老牌子,音质很棒,跟他现在用的一样。他把手绕到耳朵后面,摘下耳机,还残留着音乐和温度的,递过来给她听。
她捏住它,仿佛捉一粒转眼就融化的雪。
是不是很不错?
嗯。
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买。
好,那我买一个吧。
真的吗?
嗯,我也想学着听音乐了。
好啊。
他很高兴,坐近她身边。拉过一张白纸,在上面涂涂画画,一边在嘴里念,这些就都跟我一样好了。她在旁边听着,觉得是不是就要开始,好像有一个开口,天空忽然被人剪了一刀,有星星流出来,未来和一切就都在里面了。
几天之后,他把机器带来,看着眼熟,确实跟他的一样。男孩子喜欢的黑色,经典机型,放 CD 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视窗,按下 play 键以后,光碟会在里面缓缓旋转,像一只快要升空的飞碟。她想起有一个星期三,他通常做节目的时间,在食堂吃过晚饭,她不想回宿舍,穿着皮鞋在操场一圈圈走。最后,发现自己走到了广播台楼下,录音间的小窗口微微发光。她上楼,打开门,透过玻璃看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电脑屏幕发出冷光,和他之间隔两只麦克风。那个时候,白色耳机线也和现在一样,像攀爬的山峦,弯弯曲曲切割他的身体。
那一两天,她好像梦游,走到哪里都戴着耳机。听他推荐的音乐,外国歌手,一个个拿着名单到音像店简陋的纸盒子里去翻 CD。晚上宿舍终于安静下来,她躺在床上,怀疑自己是不是发了一场令人晕眩的高烧。像一个信徒,她想混到离开音乐就好像活不下去的人群里去,他们是一个团体,说相同的语言,在相同的世界。一直以来,那个世界对她是关闭的。
而假的始终是要被排异出来。
他说这周末可以和他一起去同学的店里买新的 CD。
我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去扫荡一次。
他用的是扫荡。她觉得,他说话好像开始变得轻松。这是某种征兆,某种一个人开始接纳你,可能还想要取悦你的征兆。
她点点头,甜蜜地说好。
到星期五都没有和她确认。挨过星期六,她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发问。我们还去吗,在手机上一个字一个字敲击出来,她告诉自己,鼓起勇气,就像蚂蚁招呼同伴那样伸一伸触角吧,或者当亲手把梦击碎。
几分钟之后回复来了:去哪里?
她不能回。
然后就像那个成语说的,祸不单行。她在一节英语课上把 CD 机放在大教室的桌子里忘了拿,等到想起来飞奔回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一切像日照一样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