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5/6页)

镜子里,田丹也咬着牙:“对,再深一点。”

刀美兰再下剪子,又是一股子血,更多的皮肉分离,田丹和刀美兰都冒了一额头的汗。田丹看着镜中的伤口说:“可以了,消炎,包回去。”

刀美兰的手哆嗦着,田丹的头发散着,妨碍了包扎。刀美兰去炕头的小盒子里,取了小朵的发卡过来替田丹将鬓发别起来。

“照片还有吗?”田丹又问,刀美兰继续包扎:“就这几张。”

田丹额头上的汗流到眼睛里,也不知有没有夹杂着泪。刀美兰看到田丹显露出了脆弱,她因疼痛闭上眼睛,整张脸被泪水濡湿,属于一个刚刚失去父亲、身负重伤、重获自由的小姑娘。

“疼哭了吧?”刀美兰也忍着泪,对啊,金海看她是能飞的共党,徐天看她是能抓小红袄的神探,沈世昌看她是进退的工具,但刀美兰看到的只是个和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姑娘。

“没有,拍这个照片的人不难找。”承受疼痛,不管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田丹终究不只是个孩子。

“是这人害的小朵?”

“可能是。”

刀美兰见田丹看了几张照片就找出了凶手,既诧异又钦佩:“共产党都跟您一样?”

“我怎么会和别人一样,我自己来吧。”田丹吸了吸鼻子,自己费劲地重新扎绷带,“刀阿姨,麻烦您请金海过来好吗,我就不过去了。”

“别动,我叫他,一会儿给你弄点儿热水用毛巾擦擦。“刀美兰对田丹的不信任感在无形之中消弭了,她从自己院子出来看着燕三和一堆车夫,还不住地想刚才田丹的模样。

燕三见了刀美兰颇为热情地招呼:“婶儿。”

刀美兰没注意燕三非同以往的热情劲儿,跟他点了下头,径直进了金海的院子。

片刻,金海从院里出来,燕三见金海也招呼:“金爷。”燕三想趁着这儿时候,努力在刀美兰和金海面前博取点好感,争取一会儿跟金海争起来,不耽误他和大缨子的感情。本来蜷着的一胡同车夫看见金海,都挺直了身子跟金海打招呼。金海脑子里全是田丹,根本没理会那些车夫,虎着脸进了刀美兰的院子。

徐天也想往外走,刀美兰拉住徐天说:“她多大?”

“田丹?”

刀美兰点了点头:“属啥的?”

“不知道。”

刀美兰叹了口气,说:“属铁的。”

金海走进刀美兰的房间,见田丹坐在炕上。鸟飞了属于有本事,再飞回来,就是明目张胆嘲笑自己没本事了,金海运着气,说:“怎么出来的?”

田丹没回答,面色苍白,一头虚汗,金海顿了顿:“我一会儿带你回去。”

“会跟你回去的,也许明天。”田丹的伤口依然剧烈疼痛,但她还算镇定。看着田丹的嘴都泛白,金海努力不发火:“日子不由你定。”

田丹强撑着说:“给我一点时间找小红袄。”

金海不耐烦了:“一天的工夫能找着谁,小红袄杀人四年了。”

“不够就再多一天。”

金海容不得她讨价还价:“不行。”

田丹没接茬,又问金海:“知道沈世昌是什么人吗?”

“知道。”

“你见过他几次?”

“一次就够了,人局不局气不在见面次数。”

“沈世昌和我爸爸是同乡同窗,两家世交,我小的时候他经常来家里,我叫他伯伯,按道理我是不是应该比你了解。”

“不了解你也不会来北平找他。”

“是他命令冯青波杀的我爸爸,在我们来北平之前,还有两批和他接洽和谈的人,也是他杀的。”田丹语气平静,但眼里蓄起泪花。

金海是将信将疑的,“将信”是相信田丹的能力,“将疑”是相信自己。自己是大哥,让一个小姑娘几句话就动摇了自信?金海做不到,听了半晌,他憋出两个字:“胡扯。”

金海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说服的,田丹也不申辩,只是说:“过了这几天你就明白了。”

“沈先生是要和谈的。”

“以和谈的名义,诱捕和谈的人。”

“那他为什么要我保你?”

“他以为我在监狱里什么都不知道,想杀了冯青波灭口,洗白过去,成为真的亲共和谈人士。”

这话的逻辑是没问题,但金海需要证明:“你说我就信?”

此时徐天推门进来,在桌子前坐下。徐天的警惕戒备让金海颇不舒服,金海转头看着徐天:“你干什么呢?”

徐天问:“你们说什么?”

田丹见徐天担心,笑了笑,说:“我没事。”

“你没事儿?”金海有点蒙。屋里三个人,徐天是自己过命的兄弟,田丹是自己的囚犯,刀美兰是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的女人家,兄弟和囚犯一条心,自己竟然成了那个多余的人,金海的愤怒程度在莫名增加,“合着他是你的人了,是吗?”

把大哥看成敌人,并且摆在夹缝中,徐天也觉得有些尴尬内疚:“你们说着,我出去。”

田丹看着徐天合上屋门,她继续争取:“最多两天,我就回狱里。”

“你意思是这两天让沈先生觉得你在狱里,但人在外面,对吗?”

田丹点了点头,金海无法忍受自己的被动:“拉倒吧,一会儿就回。”

“金海,我已经出狱了。”田丹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我没必要专门回来说这些让你相信。”

金海听着没毛病,他沉默着。

“我为什么不出城,城外都是我们的人。”田丹看着金海问。

“为什么?”金海问她。

“组织上安排我陪父亲来,一是协助和谈,二是查清这条线上的内奸并且清除,到北平下车我就失职了,清除冯青波和沈世昌是我份内的工作。”

“冯青波没死吗?”

“四个小时前,他在槐花胡同8号。”

“你怎么知道?”

“四小时前我看见一个女人和冯青波坐在同一辆车里进了槐花胡同,我给沈世昌家里打电话,假称是剿总联络处转接政法处,他内人接的,电话那边冯青波和沈世昌在说话。”

田丹缓缓流下一行眼泪,为自己,也为父亲。金海看着田丹,知道她没有对自己说谎,沉默了半天,才说:“说破大天,我不信沈先生是坏人。”

“其实你已经信了一大半了。”

“道儿上这么些年,我不会看错人。”金海说。

“可以求证,去沈世昌家里。”田丹看着金海说,“但要小心一些,先装作我还在狱里,这样你主动,他没提防,要看着他的眼睛。”

“眼睛?”

“诚实的人回答问题,即使需要思考,眼睛也会向右上方瞟,但在撒谎前,人的眼睛会下意识往左上方瞟。你今天晚上就去,我在珠市口徐天家休息。如果你是个懦弱的人,打算一直信任沈世昌,也可以什么都不求证,直接告诉他我在哪里就好,都由你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