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4/6页)

“跟田丹多待一下午,我知道得比您多点儿,要么她过来,要么您过去,她跟您说是怎么回事儿。”

金海不耐烦地推开徐天:“起开,别挡着门。”

擦肩的功夫,徐天用手拦了金海一下:“我去院里,世上谁挡您我都不能挡您,我是您兄弟,您是我大哥,跟田丹聊完了再说行吗?”

金海沉默着,脑子里飞速运转。田丹能来见自己,难道自己有什么把柄被她抓住了?

“她根本犯不着回来,出狱第一件事就是去警署后面小朵死的地方。第二件事儿她去了宝元馆看火烧现场。第三件事她来这儿看小红袄偷拍小朵的照片,本来还要专门找你,现在正好你在,省事儿了。”

金海继续沉默着,他预感到自己对田丹没什么办法,徐天看金海不言语,继续说:“换衣服要出门儿啊?”

大缨子忍不住了,在外面火急火燎地喊:“哥!”徐天赶忙走出厢房,站到院子里。大缨子跑进房间,喘着粗气说:“哥,田丹在隔壁。”

金海压低声音对大缨子说:“去狱里,叫华子带人过来。”

大缨子一愣:“我去呀?”

金海一瞪眼:“提个篮儿出去,赶紧。”说完,他赶忙走出了厢房。

隔壁,田丹看着一海碗手擀面条,笑眯眯地跟刀美兰道谢,随后,她把手伸出袖子,解了右手一半纱布,露出结着血痂的手指,艰难地去抄筷子,把面条挑进嘴里,田丹问:“这是北平的炸酱面?”

“我是天津人。”刀美兰有点手足无措,反倒是田丹一派从容:“嗯,徐天说过,小朵和您是从天津来的。”

提到小朵,刀美兰的眼睛里又涌出伤感,她目光移到田丹双手被纱布包裹着的手指上,不落忍地问:“你来这儿,干嘛呀?”

“请您帮我一个忙。”

刀美兰不解:“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在监狱受伤了,伤口前后贯穿,后面我自己处理不到,他们都是男的,再不消炎会发烧。”

“我哪会?”刀美兰为难。

“用镜子照着,我教您,有镜子吗?”

刀美兰点点头:“有。”

“要两面镜子。”

“找找也有。”刀美兰说着,起身去翻找镜子了。

“刀呢?”田丹又问。

“只有剪刀。”刀美兰把柜子上的剪刀拿在手里,又找出了两面镜子。

田丹看了看桌子上的煤油灯:“那个油灯能亮吗?”

“能。”

田丹从大衣兜里掏出几瓶十七买的药。

“吃完弄?”刀美兰问。

“刀阿姨,我不喜欢吃面。”田丹抱歉地笑了,刀美兰也笑了:“还挺挑,狱里没饿着。”

“对不起。”田丹放下筷子,刀美兰毫不在意地收拾碗筷,“一会儿徐天来了可以吃,他喜欢。”

大缨子提着篮子忐忑不安地从院里走出来,七八辆车停在胡同里。燕三笑呵呵地迎着大缨子说:“去哪儿?”

大缨子心虚:“遛弯儿。”

“买些馒头回来。”燕三随口吩咐大缨子,大缨子一时有点不适应:“什么?你现在开始支使上我了是吧?”

燕三委屈地说:“从早上在警署折腾到现在一口没吃呢!多买几个,兄弟们也吃。”

“三儿,你过来,”大缨子示意燕三凑过来,她低声问,“天哥跟我哥杠起来你帮谁?”

燕三有些烦:“你又问这话。”

“都支使上我了,还不兴我问问。”

“我帮你。”燕三堆满笑容,大缨子朝他瞪眼睛:“杠起来俩人里面没我。”

“有谁没谁都帮你。”燕三朝大缨子挤挤眼睛,大缨子表情缓下来:“算你会聊天。”这一句话让大缨子心里有点儿满足,她又嗔怪地看了一眼燕三,转身提着篮子往胡同外走去。

刀美兰屋里燃着油灯,一面大一些的镜子搁在桌上,靠近田丹肩膀侧后。另一面小镜子在田丹掌中。刀美兰在田丹身后,越过她肩膀看小镜子里田丹的脸,田丹也在镜子里看刀美兰。

镜子里的田丹触发了刀美兰的一些记忆,她看着田丹的耳垂,想到的却是小朵藏在耳垂后的头发,黑黝黝的,又厚又密,收头发的小贩找刀美兰说了好几次,刀美兰都没舍得给小朵剪掉;看着田丹的眼睛,想到的是小朵的睫毛,小朵小时候爱哭,每次哭,眼泪总能沾在睫毛上,亮晶晶的,刀美兰每次看了都想笑。

田丹看着怔怔的刀美兰,刀美兰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说:“这镜子是小朵用的。”

田丹沉默了一下:“刀阿姨,一会儿很疼,我想看着小朵的照片。”

刀美兰问:“什么照片?”

“宝元馆着火之后,徐天拿回来的。”

刀美兰从炕头拿了那几张照片放到田丹面前,田丹脱掉外衣,牵动伤口,疼得她猛吸了几口冷气。

刀美兰赶忙扶着田丹重新坐正:“别动了,我来,哪边?”

田丹解开衬衣扣子,露出一半身子:“左肩,绷带解开……”

田丹一张张地仔细看着照片,小朵在笑,小朵端着水盆,小朵的头发,小朵的脖颈儿,小朵比自己瘦……田丹看着照片有些出神,总觉得照片里的小朵也在看着尘世中的自己。她们互相看着,隔着生死,又能互相嗅到对方的气息。

“田丹。”刀美兰的语气和平时叫小朵时一样。

“哎。”

“你哪是要我帮忙,就是来看这些照片的吧?”

田丹还在专注地翻看:“不是。”

刀美兰轻叹:“老天咋让你来帮我和小朵呢?”

刀美兰解到绷带最里层,纱布打开,露出伤口。田丹吸了口冷气,刀美兰也吸了一口冷气,田丹打开油灯罩,把剪刀放到火焰里。

“白色的瓶子,粉末撒到伤口上。”田丹艰难地说。

刀美兰的手哆哆嗦嗦地操弄:“谁干的?”

田丹没回应,回手把剪刀递给刀美兰:“剪掉表面红肿的部分。”

“铁林干的吧?金海说他上狱里杀你,打了一枪。”

“嗯。”

刀美兰既心疼又震惊:“你怎么跟没事儿一样呢?”

田丹又将剪刀放回火里翻烤:“已经这样了,只有忍一忍。”

“你铁打的呀?”

“趁剪刀还烫。”田丹笑着说,刀美兰接过剪刀,田丹调整小镜子,刀美兰不忍心地来回寻找下剪刀的地儿:“我自己闺女都下不去这手。”

“我又不是小朵,放心。”田丹努力笑笑,又继续看照片。

刀美兰恍惚了片刻,一狠心上剪刀。瞬间,皮肉剥离,血流下,先是黑紫色,又逐渐变成鲜红。刀美兰停了一下,又发了狠,把最后牵扯的皮肉全部剪了下来,咬着牙问:“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