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第2/4页)

“长根的命都是您的。”

沈世昌又重复了一句:“去。”

长根半晌没话,随后轻轻地说:“田丹没死。”

沈世昌怔着,这四个字像是一颗子弹,瞬间击碎了他的心。

长根看着沈世昌满头的白发,他忍不住回想,沈先生是什么时候白头的呢?长根恍惚了,似乎就在这几天。人不是慢慢变老的,是一瞬间。

长根的心也碎了,他苦苦哀求道:“先生,现在走还来得及,兄弟们保您和太太去四川。”

沈世昌摔了筷子,彻底崩溃:“我看到她死了!”

檀木架子上的电话响起来,沈世昌无动于衷,七姨太也不敢动。长根过去接起来,听了一会儿,扭头看着沈世昌:“先生。”

沈世昌大喊:“现在就去,全部灭口!”

长根没行动,只是把电话听筒递给了他。

听筒贴在田丹耳边,沈世昌的声音传出来:“我沈世昌……喂?谁,说话,你是谁!”

田丹淡淡地说:“你别走,等着我。”

这个声音像是催命铃,沈世昌僵着,握着听筒的手在发颤:“谁?”

“田丹。”

沈世昌暴怒:“胡扯……田丹死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如果死了,谁向新世界证明你是潜伏在华北的国民党保密局双面大特务?”说完,田丹挂上电话,慢慢走向人力车,说:“去北池子四十三小学。”

车夫问田丹:“要不要转到珠市口和少爷说一声?”

“不用,过一下绒线胡同。”

沈世昌控制着自己,手颤抖了几次都没将听筒搁回原位,他扭头看着长根,目光似是能飞出刀子:“你从头到尾都知道?”

长根羞惭至极地低着头:“是。”

沈世昌目光立刻涣散,他扶住檀木架子,稳住自己摇晃的身体,但仍然努力保持镇定,压抑着愤怒:“没关系,我们是自家人,难怪你说没用了,难怪……”

沈世昌知道,自己必须要冷静,任何情绪都会影响他的判断和决策。

便衣军人推开门:“哥,先生,铁林来了。”

门口停着几辆人力车,车夫们蜷在车里,铁林从吉普车上下来,人摇摇晃晃的。

沈世昌慢慢走回餐桌边坐下,甚至还招呼长根一起来吃。七姨太赶忙给长根使眼色:“不去打打杀杀了,快来。”

长根刚坐到桌前,铁林就晃进来,双颊通红:“沈先生,对不起,来晚了。”

沈世昌面不改色地叫他一起坐,铁林不客气地抄起筷子挑鱼送进嘴里:“真有鱼啊?我还说叫柳如丝一起过来。”

沈世昌瞧着醉醺醺的铁林,难掩厌弃:“酒在小四那里喝的?”

“喝了去的,本来想在她那儿洗个澡,对了,沈先生您说过把那小楼给我,啥时候?”

长根瞪着铁林,铁林回瞪着:“再瞪,别招我啊。”

沈世昌起身去拨电话,铁林没吃几口,鱼刺卡住了喉咙,痛苦不堪地发出“嗬嗬”的声音。电话通了,沈世昌开口:“小四,你还好吧?”

“一点也不好。”柳如丝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波动,像是一架机器。

“铁林对你做什么了?”

“如果您还是我爸,帮我杀了他。”

不用柳如丝说,沈世昌也能猜出八九,他沉默着,看着铁林在大口地往下咽饭裹鱼刺。

柳如丝的旁边,萍萍正在往两只箱子里装金条。电话那头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但柳如丝仍然想求一个明确的答案:“可以吗?”

沈世昌明知故问:“为什么?”

柳如丝笑起来,笑得凄凉:“打电话来问他对我做了啥,我叫你杀他,又问为什么。你明明一直都是这么假的人,我是真缺爹呀。不求了,告诉你个事儿,杀田丹那天晚上,是我让徐天去槐花胡同的,你跟铁林合计的脏事儿也都是我告诉他的,徐天要不赶过去,你是不是早就顺风顺水了?别再装模作样,你这爹没了。”

说完,柳如丝扣上电话,萍萍合上了箱子。

柳如丝看着萍萍,问她:“提得动吗?”萍萍试了试,有点吃力。

柳如丝看着那箱金子,心里像是又断裂了什么,道:“以后这就是咱们的亲爹亲妈。”

铁林努力咽下一大口饭,端茶碗喝水。沈世昌放下电话回到桌边问:“卡住了?”

铁林嘴里含混着:“咽下去了。”

沈世昌阴沉着脸:“不要急,吃鱼要仔细。”

“沈先生,您真稳当,见着您就踏实了。”

“我叫你办的事办好了?”

“杀我俩兄弟是吗?办一半儿了。”

“一半?”沈世昌问。

“这会儿金海估计没命了,我自己下不去手,狱里暴动了,他当了那么多年狱长,牢里都是仇人。”铁林说得轻松又自豪,长根瞪着铁林,眼里全是恶心厌恶。铁林用筷子指着长根:“别再瞪我啊,都是帮沈先生做事的。”

“徐天呢?”沈世昌又问。

“弄他就几分钟的事,只要我想,但您得给我吃个定心丸,外头撤军了,心慌。”

沈世昌说:“给狱里打电话。”

“打呗。”铁林无所谓地说,他用筷子拨着鱼,三下有两下拨了个空,“是得仔细着点,这鱼都是刺……你们打啊,这电话我不会用。”

长根无奈,去拎起电话拨号,又递给铁林,铁林晃悠着起身接过来:“喂,是我,金海死没死?”

那头接特务拿捏不准:“死了吧,刚才下面响警报,正要下去看。”

走廊里传来纷乱的脚步,特务问:“老大,你在哪儿呢?”

“在沈先生家。”

“肯定打死了,我看一眼去。”

铁林那头挂了电话,办公室门被推开,特务看到华子和二勇等一帮持枪狱警。

特务挂上电话,想去掉头拿枪,二勇向桌子打了一枪,木屑飞溅。金海进来,看着破损的桌子,二勇内疚地看着金海。

铁林落下电话,重新回到餐桌上吃饭。

沈世昌问:“金海死了?”

“死了,我的人下去看一眼,再打电话过来。”铁林继续吃鱼。

沈世昌咬牙说出三个字:“杀徐天。”

铁林等的就是这三个字,这是他讨价还价的筹码:“行,但费些事儿,人在外面呢。”

沈世昌见过很多见利忘义的人,但铁林的样子仍然令他吃惊:“这么痛快?”

“想通了,跟您一条道走,但得让我见着亮儿。”

“狱长已经当上了。”

“共产党来了之后呢?”

“一样。”

“共产党来了您做什么?剿总没了。”

沈世昌笃定着:“华北人民和平促进会,我一样管政法。”

“真事儿?”

“何思源是我多年老友。”

“田怀中也是你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