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第3/4页)

“世道换了,老友就是老友。”

“国军光复北平呢?”

沈世昌起身从檀木案子上取过一个档案袋。铁林继续吃着鱼:“这是啥?”

“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南京正式委任,无论北平是否光复,你都是党国少将。”

铁林抽出档案里的委任状看了半天,做梦一般,相比之下,鱼也没了滋味。

沈世昌看一眼铁林:“保存好,铁少将,这是保密局正式在编的,国军光复,重设北平站就是你当家。”

铁林呢喃着:“沈先生,跟您还真跟对了。”

“东交民巷的小楼可以搬进去住,以后就是你的。”

“柳如丝怎么办?”

“不用管,只需要再把徐天杀掉。”

铁林开怀大笑:“必须的呀,都得跟田丹一样死了,咱们心里才踏实。”

长根厌恶地看着铁林,铁林起身盯着长根:“啥意思?真恶心……起开!”

铁林酒气上头,刚出沈家门口,就蹲在墙边呕吐。良久,他站起身子看着几个车夫:“……徐天叫你们在这儿?回家吧,搂媳妇比啥都强。”

车夫们不理会,长根出现在门口,递过那只档案袋。铁林接过来裹在怀里,又拿出来看看:“差点白忙乎,把少将忘了。”

长根居高临下地看着铁林:“你真可怜。”

铁林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给口水喝,有吗?”

长根没理会,消失在院里。

沈世昌再次提起电话打到京师监狱,长根从外进来,站在门口。

办公室里挤满了狱警,金海坐在椅子里,他将桌上的东西一样样挪动,摆回原来的样子,将特务遗在桌上的枪挪到一边,又看着不顺眼,拉开抽屉放了进去。最后,金海抚着被打坏的桌子,那名特务颤抖着,华子看着二勇,二勇更内疚了:“……老大,金条拿回来了,四十多根。”

“你们拿回来的?”

“沈世昌吐出去那四十根不算,这四十多根从黄处长车上拿的。”

“在哪呢?”

“楼下。”

“拿上来。”

听完,二勇立即拉着一个狱警转身跑出去。

电话铃响,金海接起电话,将听筒举到特务耳边,特务颤巍巍地道:“京师监狱。”

沈世昌的声音传出来:“我沈世昌,金海死了吗?”

特务忐忑地看着金海,不知该如何回答,金海捂住话筒,悄声说:“问他铁林在哪儿。”

特务仍然颤巍巍地道:“在沈先生家。”

金海眼睛一瞪:“问。”

特务接过话筒问:“铁林……老大呢?”

沈世昌不耐烦地道:“走了,告诉我金海死没死。”

金海捂住话筒:“叫铁林听电话。”

特务依言,沈世昌的声音因为愤怒有些发抖:“铁林不在!我才是你们老大,剿总政法处京师监狱的老大!”

听到沈世昌震怒的声音,金海夺过话筒说:“从来没见你这么失态。”

良久,沈世昌没吭声。

金海自报家门:“我,金海。”

沈世昌失了魂一样:“他走了。”

“画收到了吗?”

沈世昌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收到了。”

金海又问:“借条呢?”

“拿走了。”

“是个女人来拿的吧?”

“什么人?”

“刀美兰,我没过门的媳妇。”

沈世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怎样?”

“先说账,之前收到四十六根金条,是你替闺女柳如丝还的,不算借算还,借条得收走,没错吧?”

沈世昌那头没声音,金海厉声道:“老东西,这儿跟你算账呢,认真点。”

沈世昌咬着牙稳住自己:“说。”

金海继续说:“刀美兰取走四十根,是我自个儿给画估的价,那幅画让你说得神神叨叨,得值这么多钱,怎么还回来呢?说好买画不能退了,清楚吧?”

“既然从牢房出来,怎么不来找我?”

“急啥?要不了一会儿天就亮了,你不是不走吗?铁林算不算正经狱长单说,京师监狱有上百年规矩,我收进来签了字的,出去最好也合规矩狱长签字,要不然我一帮兄弟私自放人担祸水,往后甭管这儿是国民党的还是共产党的,都说不通。好了,我和你这幅画的账清了,咱们现在说另外一件事儿,咱们俩有仇啊,你刚才问我,我为什么不去找你。别急,你不是不走吗?天一亮我就去找你。我活着,你得死,等我啊!”

沈世昌希望抓住金海的软肋:“天亮铁林要不去,你就在京师监狱等共产党进北平?”

“铁林要不来,那就是又怂了,到天亮只能连累他留在狱里的几个兄弟变成死人。”那个特务在一边抖若筛糠。

金海问华子:“一共几个?”

华子说:“四个。”

金海重新对着电话筒说:“摆布摆布,从关我那间牢往外摆四具尸体,金海杀人越狱,我的兄弟们没挡住,祸水轻点背个失职,不算放人。”

沈世昌那边半晌没声音。

“喂?天亮找你,等着。”

电话那边没声音了,沈世昌挂上电话,他回身看身后的长根和七姨太,身体里泛起从未有过的绝望。良久,沈世昌让七姨太收拾东西,又补充一句:“今晚就走。”

七姨太喜忧参半,长根明白沈世昌的绝望,问“去哪里?”

“先出北平。”

沈世昌败了,未来在哪,他也不知道,但未来一定不在北平。

二勇和一名狱警将小铁箱放到地板上。金海打开盖子看了看,又盖回去:“……大家伙儿分了。”

华子吃惊:“这,这是您的……”

“这跟我没关系,分了。”

金海问:“怎么没见十七?”

华子摇了摇头:“没见着。”

金海坐在办公桌前看一众狱警都不做声,他的目光在这些汉子脸上一个个划过去,语气平静地道:“我就不站起来跟大伙说话了,有些累……华子、大刘、二勇,天亮咱们缘分就到了,我去南方。世道再变监狱还有,我犯事儿了,跟你们没关系,我尽量做到有来有去不给大伙儿添麻烦,你们也别出头惹事儿,拖家带口都在北平,跟我一样走犯不上……再说了,南方天儿热,日子不如北平,北平好地方。”狱警们整整齐齐地低着头站着,有一两个年纪小的偷偷抹着眼泪,华子他们也都红了眼圈。

看着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金海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他一再告诉自己,他是大哥,得稳住。他扯了个笑:“不给大家添麻烦,还是没少麻烦大家……把金条抬出去吧,这屋我一人再待会儿。”

华子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和二勇去抬起小铁箱。

十七家是个归整的一进院子,没有杂居。狭小的天井上方信号弹的光亮将小院映得时明时暗,城市里依然零星的枪声。院里长满荒草,像是从来没人走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