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第4/4页)

一个厢房里晃着灯火,屋内立着一盏煤油风灯。昏暗的光线伴随外面时而闪起的火光,映照着一排几十把奇特的刀。

是凌迟刀,既笨拙又精巧,透着冷酷。

大概有二十多把,从大到小排列在一整张牛皮封套上,其中有一个位置缺了一把。一只手伸过去,将空位边的那支抽出来,是十七。他抚了抚抽出来的刀,把它收入衣襟,然后将整张牛皮封套卷起来,形成一个背囊。十七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他从炕角拖出一只木箱,从木箱里取出一个包袱,解开,里面是各种女人用的东西。赫然有一件小红袄,小朵的红绳金铃也在其中,还有田丹的红线手套,十七拿起田丹的红线手套,将自己的双手套进去,抬起手反复看着,送到鼻下嗅……

十七恋恋不舍地脱下手套,放入那堆女性用品里。他换了件利索一点的外衣,将包袱系回去,与牛皮刀套一起背起来,从厢房出来。他趟过天井中间的乱草,往对面厢房走去,这个厢房的灯光很昏暗,诡异地供着许多牌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躺在榻上。

十七进来大声地说:“妈,我上班去了?”

老妇显然耳背,瞟了他一眼,点点头。

“灯放在这里,饭我回来给你做。”

老妇闭上眼睛,十七背着两个包袱往院门口走,他穿着新换的那件外衣,胸襟上少了一副盘扣。

僻静的胡同,人力车停下来,车夫说:“这里第四家。”田丹四顾着下车。

一边,十七打开院门,外头的胡同空无一人。

另一边,田丹走上台阶,来到院门前。

一边,十七带上门,缓缓走出胡同。

另一边,田丹推着院门,门上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

田丹和十七迈着相同的步伐,走在不同的空间,田丹逐步走向深渊,一个院落中的,一个谜团的深渊;十七也逐步走向深渊,一个世界,一个罪恶的深渊。

田丹借着光亮看锁上的锈,问车夫:“这里是小红门绒线胡同?”

车夫回答道:“这北绒线胡同,去北池子不过小红门。”

田丹想了想:“走吧,去北池子。”

车夫有些担忧:“田姑娘,您这大晚上满城转,真不用跟少爷说一声?”

田丹问:“他在哪里?”

“珠市口跟东家过小年。”

田丹有些惊讶:“徐叔回珠市口了?”

“回没回不知道。”

北平街道,撤退的部队一直在向城外涌动,十七背着两个包袱,贴街边行走。

照相机修理铺里,收音机开着,半醉的丁老师在货架后面哼哼着准备上床。突然,外头传来敲铺门的声音。丁老师愣了愣,当没听见,敲门声却越来越响,而且执着得要命。丁老师不耐烦地起来,绕过货架柜台去开铺门,嘴里一直嘟囔:“有完没完?大晚上还来,这个点儿谁还会来取相……”

打开铺门,丁老师看见的是十七,十七眼神冷冷的:“我来取相机。”

那是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丁老师心头生出一阵凉意:“什么点儿了。”

十七从兜里掏出一张存取票:“莱卡3D,修好了吗?”

丁老师克制着紧张,道:“修不好了。”

“送来的时候,您说能修。”

丁老师看着十七胸襟缺盘扣的地方,尽量不让自己颤抖:“……镜头跑光了,只能换一个。”

“给我吧。”

丁老师从柜台下拿出相机,十七问:“多少钱?”

“……没修不收钱。”丁老师的身体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谢谢。”十七转身走了。

丁老师愣了片刻,身体恢复了知觉,赶忙披上大衣跟出去。

相对安静的街道里,十七快步走,丁老师远远地跟上来。街边停着一辆卸草料的大车,十七走过大车消失,丁老师快步撵了上去。

十七停在大车前,两个包袱在地上,他伸出凌迟小刀。丁老师撵上来,感觉光亮闪过颈侧一凉,血突突地从颈侧大动脉涌出来。十七接住倒下的丁老师,把他拖到大车后面,扛到车斗里,扒拉车上的草捆盖住丁老师的身子,然后拣起地上的两个包袱往回跑。

车夫从邻近的大车店走出来,卸下两个草捆继续往里面搬。丁老师在大车后面的草捆里抽搐。

十七跑回铺子,他将相机放回原处,观察着,随后进入柜台,躲到货架后面。他掀开丁老师的被褥,露出小手枪。十七没有理会手枪,将包袱里的女人用品零散着塞到床里面,又将牛皮刀套半开,塞入床底下,准备离开。

此时,燕三走回来,他看见铺门半开,里面有灯光。十七重新翻找那些零散的女性用品,终于翻到田丹的红线并指手套,他将手套揣到怀里再次准备离开。

外面传来推铺门的声音,燕三边推门边喊:“丁师傅。”

十七绕开燕三进来的线路,翻上货架顶端。

燕三走进柜台:“丁师傅,我回来了,今晚就跟你这儿蹲着,小红袄不来取相机……”

燕三的声音突然停下来,他看到床上露出的一角红色。他伸手去抽出来,赫然是一件女人的小红袄。再翻,陆续看到其它女人的东西,再寻到贾小朵的红线小金铃。

十七在货柜顶端趴着,他甚至有心情将自己的手一点点套入田丹的红色并指手套。

燕三翻找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从床下拖出了牛皮刀套,凌迟小刀叮叮当当地散了一地。

“……王八蛋。”燕三抓了把大一些的刀跑出铺子,在门口四处张望,又手足无措地跑回来:“王八蛋!”燕三重新奔出铺子。

十七从柜顶翻下来,最后看了一眼相机,转身离开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