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茶(第6/8页)

要么马上用开水泼我,要么,现在把茶具端上来吧。

(七)

两个茶盘两套茶具,茶一饼。

一屁股坐上主泡台的,却是豆儿。

我“哎”了一声,她瞪了我一眼,成子伸手去拍拍她的肩,她反手一掌拨拉开。

豆儿冲那姑娘挑了一下眉,甜甜一笑,意图很明显:想找我老公斗茶,先过我这关。

言下之意也很明显:来来来,小婊砸,我就能把你给收拾了。

一个代夫出征,打算以攻为守;一个爽快应战,志在斩将夺旗。

姑娘不仅没有异议,反而一副正中下怀的表情,她也甜甜地点了点头,也挑了一下眉。

高手过招儿讷于言,好嘛,都不说话,俩人都演开了哑剧。

甜甜的笑意着实耐人寻味,明明心里是在作死较劲,面上却像极了一对默契姐妹好闺密。

我和成子对视一眼,联袂打了个寒战,女人这种生物,真他奶奶的神奇。

我瞅瞅摆出来的那饼茶。

好了,没悬念,豆儿必赢,那饼茶是昔归。

昔归产于云南省临沧邦东乡昔归村忙麓山,又被称为“临沧班章”。

此茶内质丰富,十分耐泡。茶气浓烈,香气犀利夺人。茶汤滋味重浓度高,却又汤感柔顺,水路细腻并伴随着浓强的回甘与生津,口内持久留香……

什么子弹配什么枪,什么人玩儿什么鸟。

豆儿秉性与此茶合,泡昔归她最擅长。

升水壶内开。

盖碗分为盖、身、托三者,取天地人三才之义。豆儿取一新盖碗,沸水缓缓,从碗盖的斜上方注到八成深处,盖和碗身微微敲击,微微轻响。

悄然静候30秒。

食指顶住碗盖的提耳处,将热水分到公道杯中,再分入四只茶杯中。

轻提一口气,取茶9克投入盖碗中,封上盖,右手提起盖碗,左手托住。

腕扬,手震,盖碗打在左手掌心处,反复了三次……这是在摇香?

我暗自喝了一声彩,好兵法!

豆儿竟然用起了南方茶道的茶艺,并且用得中规中矩,如此这般以其道还其身,福建姑娘该如何接招儿?干茶香气扑鼻,犹如兰花,姑娘唇畔一抹浅笑。

豆儿不动声色,请闻干茶!

盖碗放回杯子右后方。左手引盖,右手提壶,单边注水,悬壶高冲。

热水沿着碗身急速流下,带动茶叶从底部团团翻转,水恰好漫出盖碗,刮沫,分汤。第一遍注水是为洗茶,第二遍注水是为醒茶,两冲水都叠加在公道杯中。

至此,茶已醒杯已热,再静候半分钟,便可将杯中水倒掉。

壶水又沸。

第三遍注水,第四遍注水,提壶沿杯壁高冲,盖杯略盖5秒,昔归出汤!

按理说可以分杯了,豆儿却偏不分,只飞快地瞟了那姑娘一眼。

姑娘笑笑地回看回去,不急不躁也不催。

可以啊,又打了一个平手,看来都是行家,都明白个中学问:滇西北海拔高、沸点低,以此时的水温,香气出之不易。豆儿点点头,抬手将碗身挪出,对着碗托低低斟上热水,再将碗覆之上方重新注水。这是在用碗托的温度来增强茶物质的溶出量,弥补海拔对水温的影响。

豆儿正色悬壶高冲,高度更高了,接着是中规中矩的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最后几滴所谓“精华”却舍掉,为的是保留韵气。

茶还没端至唇边,就闻到香气有别,定睛细看,汤色幼亮清透,煞是喜人。

一啜一咂摸,滋味微涩甘甜,喉韵沉香鲜爽,茶气醇厚,缕缕生津,非同凡响,堪称完美!

悬着的一颗心此时坠地。

豆儿先声夺人,耍了一套教科书式的茶艺,姑娘就算原样复制,也不过打个平手而已。

姑娘啊姑娘,那还比什么比?

可她还真敢比。

(八)

豆儿泡到第七泡茶时,姑娘出手了。

豆儿取茶9克,她偏取茶7克,铸铁壶蓄水煮水,温杯洁具。

第一遍洗茶,提壶高温高冲,直接冲于茶叶上面,3秒就出汤。

第二遍醒茶,提壶沿杯壁底冲,焖泡10秒左右出汤。

两遍茶倒入公道杯,再分于口杯之中,温杯洁具……

她焖泡时,我一头雾水,豆儿先是皱了一下眉,瞬间又点头会意,唯有成子一脸平静。

至此,姑娘举止倒也寻常,而接下来的行为,却越来越诡异。

姑娘再次蓄水煮水,水沸后她伸手关了火,把铸铁壶壶盖打开……然后不再有任何泡茶的举动。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她竟然掏出了手机,玩儿起了游戏?!

不是南方茶道吗?不是茶礼茶艺吗?不是青出于蓝吗?怎么茶桌上玩儿起了《愤怒的小鸟》,还开着扬声器?呀……啪、呀……啪,声声入耳,姑娘悠闲地喝着豆儿泡的茶,聚精会神地玩着手机。

这不是摆明着在气人吗?

要么坦然认输,要么起身离去,觍着脸耍这种赖皮算个什么东西?

说也奇怪,成子依旧是一脸的平静。

他居然还往前凑了凑,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姑娘指挥着小鸟冲猪头……

时间5分、10分地过去,豆儿继续泡着她的茶,手下不停,笑意更浓,脸上的咬肌却明显僵硬,我好怕怕地把凳子往后挪了挪——这是眨眼就要翻脸掀桌子的表情。

没等豆儿发作,姑娘先动了。

她伸了个懒腰,抓过盖碗,瞟瞟里面的茶叶,而后手腕一翻,把茶叶全部倒进了铸铁壶里。

以为她接下来会出汤,但她没有……她她她又玩儿起了手机。

这次换了一款游戏——《植物大战僵尸》。

我脑子不够用了,什么鬼啊,打哭你信不信?

还有成子,面瘫吗你?

还有豆儿,怎么还不掀桌子?

豆儿的茶已经泡到16开,明白了,这是最后一泡,善始善终了再掀桌子是吧?

等一下,让我把凳子挪得再远一点儿……

豆儿最后一泡茶倒完,公道杯杯口再度指向了姑娘,而后提起公道杯,将姑娘的钧窑杯倒满,倒啊倒啊倒啊倒,满得溢了出来,滴滴答答流到桌子边。

酒满茶半,酒满敬人,茶满送客,这是正式撵人了。

豆儿慢慢起身,居高临下地抱起了肩膀,脖颈轻轻转圈,嘎巴嘎巴轻响。

事到如今,这场斗茶中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

杀气扑面,姑娘当然抬起了眼,她莞尔一笑,开口道:姐姐生气了呢,气大伤身呢。

说话间她不紧不慢地拎起铁壶,慢悠悠地将茶汤滤到公道杯中。

公道杯停到豆儿的杯前,她笑:来,尝尝我泡的茶。

这也叫泡茶?这就是家学渊源的高手?我猜她分分钟会被泼一脸热茶。

我忍不住乐了。姑娘,你嚣张得太可爱了,你是来找泼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