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和夜的旅人(第7/10页)

我停顿不语时,听到了对方传来的些许嘈杂声。好像是后面有人在走动似的杂乱声。接着又是一片沉寂。一会儿,耳朵里传来了嘤嘤的啜泣声,这声音渐渐地响了起来。我心里不禁一阵抽紧,叫道:“莎拉?”

莎拉在哭泣,接着传来了一声微弱的“Sorry……”

确实是莎拉的声音。“莎拉,你来日本了?”太好了,对方开口了。我想着问对方道。

“对,不过没法跟你见面。”莎拉说道。

“你是跟一个男的一起来的?你没法在房间里打电话?你现在宾馆里吧?”

莎拉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哭泣。接着,她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你们都好吗。听到了你的声音,觉得很亲切,不觉想起了你家的事……上次来日本时,很开心的。”

“莎拉,你现在幸福吗?”我问道。

“是的,我已经结婚了。”莎拉在电话的那一头,第一次“扑哧”一下笑了,又说道,“没事,并没有不幸福,放心吧。”

“是吗,那太好了。”我说。

接着,莎拉冷不防问道:“芝美,你告诉我,芳裕死的时候,是一个人吗?……也就是说,他有没有真正的女朋友?我只想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莎拉一定已经感觉到了。她已经在球绘去波士顿的时候,从球绘眼眸的色彩,还有哥哥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因为哥哥望着球绘的时候,目光总是挺异样的。那目光仿佛是在试图将心慢慢沉静下来,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在动,是有生命的,会在自己面前微笑。

这一情形莎拉一定已经察觉到了。

“对,是一个人。”我说,将说谎时的技巧全部融入了言辞之中。

“女朋友虽然很多,但没有真正的恋人。”

“噢,是吗……不好意思,问你这样无聊的问题……来到日本之后,心情轻松了很多。今天能跟你说话,我很开心。真得谢谢你了。”莎拉说。

这时的她,已不再是忍不住打无声电话、伤感悲戚忍不住要哭泣的莎拉了,而是我所熟悉的、沉着冷静的莎拉了。

“那,你多保重,我得回房间去了。”莎拉说道。

“哎……那么再见了。”

这时我脑子已完全清醒过来了。窗外的天空显现出晴空和大块云层之间的奇妙的明暗对比,整个房间在伤感的氛围中变得明亮了。这天气可真怪。我心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莎拉告别:“莎拉,祝你幸福,衷心地祝你幸福!”

“谢谢你,芝美。”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觉得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而同时,心情又变得怪怪的,似乎是一种非常哀伤的感觉。于是,我再一次认识到了球绘真是厉害,她从一个无声电话中竟能察觉出莎拉已经来到了日本。球绘曾以肯定的目光对我这样说过。她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是的,说不定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徘徊的如今的球绘,不知不觉间已经具备了轻松辨识来电话的人的本领。

下午,给研一打了电话。因为说好那天他要还钱给我。

“喂?”

“哦,喂?是芝美吧?”

“你说要还钱给我?”

“哦,是的,打工赚了点钱,凑够了数目还给你。”

“听说你用我的钱去了一趟夏威夷?”

“夏威夷?哪儿的话!是热海、热海。”

“大家都以为你去了夏威夷呢。”

“一定是把借大家的钱都加了起来,才推算出我去了夏威夷吧。真是些蠢蛋。田中的钱,我不会再还给他了。”

“你去热海是有什么事么?”

“待会儿再告诉你吧。在哪里见面?看你方便吧。”

“K宾馆的大堂,一点钟。”我说道。

我曾听说莎拉的父母来日本时,常常住在K宾馆。我想,说不准能碰上莎拉。刚才打电话给宾馆的服务台,说了莎拉的名字,对方说好像没见过这样的人。但是,我还是没有放弃希望。

研一答了一句“OK”,就挂了电话。

在宏大的宾馆大堂这样的地方,不管有多少人,基本上还是充满了一种寂阒无人的氛围。我到的时候,研一好像还没来。我把自己深深埋进沙发,打量着四周。

宾馆里到处都是外国人。不过这些外国人大部分都是西装革履的商人,流畅的英语宛如音乐一般,一直飞扬到天花板。我越来越觉得迷迷茫茫了。

不一会儿,我看见研一从透明玻璃门走了进来。

“给,钱。”

他走到我坐着的沙发前,递给我一个信封。我默默地接过了信封。没必要说谢谢。

“现在有时间吗?”

“有啊,没什么特别的事。”

“那我请你喝茶吧。”说着,研一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他一边喝茶,一边笑着对我说:“真是人言可畏啊。夏威夷,我倒是真的想去呀。”

“那,将近五十万日元,你用在什么上面了?你要是不想说,不说也罢。”

“说说也没关系。在热海作了一次豪华游。最高级的旅馆一家家住过来,每天山珍海味,出行有车。待了两个礼拜了。皮肤很光滑吧?到底不一样啊。”

“和女朋友在一起?”

“是。”

“听说是个高中生?”我笑道,“你真厉害呀。”

研一听后大笑道:“哪里呀!是一个短期大学的女生。这谣言真厉害呀。我再离开东京一阵子试试,看这谣言能传到什么程度。”

“所谓谣言就是这么回事。因为你不还钱嘛,人家传你就越传越大了。不过,在热海待了两个礼拜,不管男女之间要好到什么程度,真有那么多事做吗?”

“有空闲真是好呀。……怎么说呢?摆脱了平常的纷纷扰扰,做什么都觉得好。我那女朋友,父母刚刚离了婚,挺可怜的,所以我想带她到哪里去走走,到国外去太累,就想去一个既有温泉又不单调的地方,热海恰好是个理想之地。事先计划得挺好,可惜我没钱,口袋空空如洗。”他笑道。

“原来如此。”

“一个人要开始消沉的话,好像真的会陷得很深。跟她待在一起时,我也渐渐受到了影响,连我都变得有点怪怪的了。当然啰,家里出了乱七八糟的事,也自然会这样了。比如说,要跟她约会见面吧,我跟平时一样,总要迟到一刻钟,结果她等得都快撑不住了,还呜呜地哭呢。说起来,我也不是常跟她见面,可不知怎的,连我也变得蔫蔫的了。我不知道她这回玩得开不开心,我可是很开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