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1(第14/16页)

“你真是满嘴空话!有去图拉的车票钱吗?”

“买票做什么用?”杰尼斯卡回答道,“上帝保佑,我一进车厢,就躲到座位底下。我就到尤利亚诺夫卡。”

“那怎么读你那些小册子呢?在座位底下可读不了。”

杰尼斯卡想了想。

“有了,”他说,“当然不能总待在椅子底下,等有机会溜进厕所。在厕所里,读到天亮都行。”

迪洪·伊里奇眉头紧锁:

“听着,蠢货,你已经老大不小的了,别唱那些老调了。回杜尔诺夫卡去干点儿正事。因为你这模样,看着都让我恶心。在我那儿……连看家的都比你日子过得好。开始我可以帮你办点货,凑些家具……挣了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还能接济你父亲。”

“他有什么企图?”杰尼斯卡想。

迪洪·伊里奇拿定主意把话说完:

“你也该娶亲啦。”

“行——呀。”杰尼斯卡想到,不慌不忙地卷了支烟。

“行,”他平静地回答,语气有点忧伤,没抬眼,“我不反对,娶媳妇也是可以的,这比找婊子强。”

“你算是开了窍,”迪洪·伊里奇接话说,“不过老弟,得注意啊,你得理智,怎么养孩子得想着点,这是需要钱的。”

杰尼斯卡哈哈大笑。

“你笑啥?”

“咋不笑?喂养,又不是喂养鸡啊,猪啊。”

“孩子可不比鸡和猪少花钱。”

“娶谁啊?”杰尼斯卡冷冷一笑,问道。

“娶谁?想娶谁都行。”

“让我娶新媳妇?”

迪洪·伊里奇满脸通红。

“蠢货!新媳妇有啥不好?脾气好,干活儿又勤快……”

杰尼斯卡沉默了一会儿,用指甲抠着皮箱上的铆钉头,后来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拉着长调说:

“能当新媳妇的有许多,不知道你指的是谁……是跟你同居的那个吗?”

迪洪·伊里奇已经恢复了常态。

“同居不同居,关你蠢猪屁事!”他的回答迅速而且威严,吓得杰尼斯卡连忙顺从地小声说道:

“这是赏我的脸……我只不过……随便说说……”

“行了,别说废话。我要叫你过得像个人样,知道不?送你一笔娶亲费,明白不?”

杰尼斯卡心中暗自盘算。

“我先去图拉一趟……”他说。

“公鸡想找金谷子!图拉城能给你多少好处?”

“在家只能饿肚子……”

迪洪·伊里奇解开衣服,把手伸进厚呢外衣的口袋里,打算给杰尼斯卡一枚二十戈比的硬币,可转念一想:“乱花钱也挺蠢,再说,这家伙会说我收买他,反而扬扬得意起来。”于是装成找什么东西似的。

“哎呀,忘了带烟,给我卷一支。”

杰尼斯卡递过烟袋。门廊上面的灯亮了。迪洪·伊里奇借助昏暗的灯光,出声念烟袋上的白线绣字。

“烟荷包赠我意中人作永久留念。”

“有意思!”他说。

杰尼斯卡羞答答地低下眼睛。

“这么说来,你已经有意中人啦?”

“那样的母狗哪儿都是!”杰尼斯卡毫不在意地答,“娶媳妇,我当然愿意,圣诞节前我肯定回来,愿上帝保佑……”

一辆满是污泥的货车经过小花园驶进门廊。车辕上坐着个庄稼汉,埋在货车麦秆里的则是尤利亚诺夫卡教堂的助祭戈洛罗夫。

“开走了吗?”助祭惊慌地问,一面把穿着新鞋的脚从麦秆堆里伸出来。他那棕红头发乱成一堆,帽子滑到了后脑勺上,因为风吹和激动,脸红红的。

“你是问火车?”迪洪·伊里奇搭腔,“没有,还没进站呢。”

“啊,感谢上帝!”助祭高兴地叫了起来。不过他还是跳下车,急忙直冲进门去。

“好吧,就这么定了,”迪洪·伊里奇说道,“咱们圣诞节前见。”

半明半暗的候车室又湿又冷,充满湿乎乎的皮袄、茶饮、烟和煤油的气味。那么多的烟气,使得人的喉咙都觉得痛。门不停地开关,提着马鞭的农夫聚在一起大声喧哗——那是些尤利亚诺夫卡的赶车人,在这儿做生意,有时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星期。一个做粮食买卖的犹太人竖起眉毛,戴顶高筒礼帽,穿件带兜的大衣,肩上撑把伞,在人群中穿梭。售票处附近几个乡下人在为老爷的漆布箱过秤,代行站长助理职务的电报员冲着他们嚷嚷。这个电报员是个年轻人,腿短,脑袋大,一撮卷曲的黄额发按哥萨克的样式从帽檐下露出来,飘散在左太阳穴上。一条青蛙花纹的猎犬蹲在肮脏的地上,睁着悲哀的眼睛,浑身一个劲儿打战。

迪洪·伊里奇挤过人群,走到食品柜跟前跟营业员闲聊了一会儿。后来他就回家去了,杰尼斯卡还站在台阶上。

“我想求你一件事,迪洪·伊里奇。”他说,比平常更加腼腆。

“还有什么事?”迪洪·伊里奇没好气地问,“要钱?不给。”

“不,不要什么钱,请你读读我写的信。”

“信?给谁的?”

“给你。早想给你了,没敢给。”

“信里说啥?”

“不过是……写了写我过的日常生活。”

迪洪·伊里奇从杰尼斯卡手中接过纸片,塞进衣袋,踩着上冻而有弹性的污泥回家去了。

现在他重新来了劲儿,想干活儿,他高兴地想到又该是喂牲口的时候了,只可惜一时气愤,把“油饼”赶走了,如今他只好夜里不睡觉,自己干啦。奥斯卡这人靠不住,大概他已呼呼大睡,要不就跟厨娘一起大骂主子……迪洪·伊里奇从厨房亮着灯光的窗下蹑手蹑脚地走过过道,把耳朵贴在厨房门上细听。门后传来嬉笑声,接着是奥斯卡的声音:

“还有这么个故事。从前,村里有个庄稼汉,穷得不能再穷。有一天这汉子出门耕地,花斑狗紧随他身后。他犁地,花狗在地里嗅呀、刨呀,像是找着什么东西,忽然汪汪叫了起来。咋回事?庄稼汉走近一看,坑里有个铁罐……”

“铁罐?”厨娘问。

“你听着。铁罐就是普普通通的铁罐,可里面藏着金子,多得没法数……当然农夫一下子发了大财……”

“净瞎谈!”迪洪·伊里奇暗想,可好奇地想听下文:那庄稼汉后来怎样了?

“庄稼汉发了大财,置田买产,像个大商人……”

“不比咱那铁腿子差。”厨娘在一旁插话。

迪洪·伊里奇冷冷一笑。他知道,人家早就管他叫“铁腿子”——谁都有个绰号!

可奥斯卡继续说道:

“比他还富……可是啊……他的狗突然死了。他伤心得没法。咋办?应该厚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