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从黑夜到白天(第2/5页)
单尔冬说:“那她确实荒谬了。”
老魏大约不解“荒谬”这个词在此处何意,他又使劲眨了眨眼。这回他的黑眼仁不聚堆儿了,从眼角溜到中央,他的脸瞬间变得周正了,老魏接着说第二件事如何难:“单四嫂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好强,可生活没让她在一处比别人强!一个没男人的女人,带着个半傻不苶的儿子,是个啥滋味,你一个写东西的人,该能体会到!不叫你和她离婚,单夏也许不会坏了脑壳,她也能过上平安日子。这娘儿俩这些年的辛苦,哪是一万块钱能偿还的?这儿的人谁不知道她恨你,我可不能带你去找那个不自在,别像辛七杂家似的,再闹出一条人命来!单夏精神不好,他砍死你,也是白砍,不用服刑,你掂量掂量吧!”老魏把香烟搁在院子的窗台上,说该起豆腐了,返身回了豆腐房。
单尔冬坐在院子的石磨旁,抽起烟来。他知道王秀满被养子杀了,也听说辛欣来杀完人,潜逃前强奸了安雪儿。安雪儿在他心目中,是下凡的仙女啊。看来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本来他也想采访一下绣娘的,谈谈她对孙儿的印象,可他听说,绣娘在病中,安大营的事情,家人都瞒着她。至于单四嫂,他倒不太怕见她,反正自己在她眼里,残忍冷血,猪狗不如。他怕见的是傻掉的儿子,那是一把抵住他胸口的无形的枪。
老魏起完豆腐回到院子,单尔冬已抽掉了七支烟。老魏看着地上遗落的黄白相间的烟蒂,心疼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了,“啧啧”叫着,说:“到底是又挣工资又拿稿费的,扔下的烟屁股这么大!”
单尔冬苦笑一声,实际上他也心疼烟,只不过他今天心烦意乱,嘴里发苦,总觉得烟不对味,所以没有一支烟抽到头。
老魏将豆腐放在担子上,把单尔冬送他的两条香烟,插到随身的军用挎包里,说是可以带他去南市场,将香烟献给烟婆,说点好话,碰碰运气。要是他能采访到林大花,希望他也帮自己一个忙。
单尔冬问,帮什么忙?
老魏挑起担子,瞪着眼说:“你笔杆子厉害,帮着呼吁呼吁,把网络给咱通了吧。我买台电脑,在网上安两个家!一个家娶个好老婆,也不让她计划生育,给我养一群孩子,种田养花,再喂点鸡鸭鹅狗,过清闲日子!”
单尔冬插话说:“你想做陶渊明?”
老魏不知道陶渊明是谁,他瞪了一下眼睛,问:“这个姓陶的干啥的?”
单尔冬现出嘲讽的笑,但老魏并不理会,接着勾画第二个家的图景:“另一个家我还是要单身,弄栋别墅,置辆豪车,开一家赌场,一家妓院,一家屠场。让那些发不义之财的人下赌场,揩干净他们身上的油!让结婚前的男子都下妓院,将来好知道怎么伺候好老婆!屠场嘛,专门杀贪官污吏!”
老魏关于网上两个家的设想,让单尔冬笑出声来,他说:“你想象力这么丰富,当作家得了!”他让老魏把香烟留下,说这是送他的,给烟婆可以另买东西。
老魏说:“咱俩客气啥?等我卖完豆腐,晚上你请我去红日客栈喝一顿,不就结了?那儿的酒菜贵,咱腰包瘪,平时也不敢进,正好敲你一顿竹杠!”
单尔冬也不客气,说:“好吧。”
老魏说:“你跟着我走安全,单四嫂这工夫也快去南市场卖煎饼了,她要是逮着什么东西打你,我还能用扁担帮你挡一挡!”
单尔冬便有点心惊肉跳了。
老魏挑着担子在前,单尔冬垂头跟在后面,出了北口。他不敢抬头看人,但老魏沿途吆喝豆腐,就把目光吆喝过来了。认出单尔冬的人,大都听说他回来写安大营来了,有的问他写英雄人物能赚多少钱,有的问他混没混上汽车坐,有的问他出啥新书了,有的问他火葬场烧人是不是很吓人,有的问他松山市的公厕真的收费么,还有的问他小老婆真的比他小一旬吗。总之,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人们问得都很家常,没谁跟他剑拔弩张,也没人啐他,这令他感激涕零,对每个人的问话,都报以热情周到的回答。最有意思的是陈美珍,她在龙脊路见着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嗨”一声,像多年前一样,把他当镇政府的文书看待,一副官太太的做派,习惯性地把手中的拎包递给他。单尔冬红了脸,缩了缩手,但最终还是接了包,想着老魏那里万一不灵,可以求陈美珍帮忙,她是南市场的女王,正管着烟婆。
陈美珍是从西坡过来的,她一大早去了女儿家。她听说,松山市喜顺家具厂的老总林善财恋上了唐眉。林善财二十八岁,虽长得老相,额头有很深的抬头纹,眼袋大,但身形魁梧,有男子汉气魄。最重要的是,他家底厚实,资产千万,而且有政治资本,是林市人大代表,松山地区企业家联谊会常务副主席。在陈美珍看来,林善财是个全才人物,唐眉嫁他,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林善财是在和朋友去古约文乡狩猎场的路上认识唐眉的。他起了一脸的风疙瘩,奇痒难耐,所以路过龙盏镇卫生院时,令司机停车,下去开药膏,结果他望见了唐眉,这一望就不能忘怀了。林善财在狩猎场只住了一夜,便奔回龙盏镇,住进红日客栈,对唐眉展开爱情攻势。可唐眉对他毫无兴趣,林善财只能哀叹离开。
陈美珍是来劝说女儿的,她觉得她不该拒绝林善财。
唐眉说:“他一身肥肉,一脸俗气,一看就是个暴发户,有什么好!”
陈美珍急了,说:“这些年富起来的人,哪个不是暴发户?”
唐眉一边给陈媛梳头,一边淡淡地说:“我说过了,这辈子我就和媛媛一起过,你就别瞎操心了。”
陈美珍急赤白脸地说:“那你和汪团长算什么?别以为我没听说!汪团长有老婆孩子,你这是破坏军婚,懂不懂?他就是真离了婚娶你,我和你爸也不答应!哪有大姑娘不缺鼻子不少眼睛的,平白无故给人当后娘?再说汪团长是个小白脸,靠不住,哪像林善财,我和你爸去红日客栈见着他了,一个黑脸汉子,怎么端详,都是个忠厚人!”
陈美珍话音刚落,陈媛咕哝了一句:“杀猪的黑脸——”
陈美珍知道她是在说辛七杂,连忙问:“媛媛愿不愿意嫁个杀猪的黑脸汉子?”陈媛未答,但她乐了,乐得直流口水。
唐眉不愿母亲纠缠下去,赶紧打发她走,说是昨天安雪儿呕吐得厉害,来卫生院看病,大家都以为她是吃坏了肚子,差点要按胃肠病给她开药,幸亏唐眉给她做了尿检,才知道她怀孕了!唐眉说安顿好陈媛,她马上要带安雪儿进城,做进一步检查,看看胎儿发育情况,以她的身体条件,能不能保下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