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从黑夜到白天(第5/5页)

单尔冬连夜赶出了那篇稿子。黎明时分,他走出客栈,来到北口。晨曦微露,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一条老眼昏花的狗,偎在一座破败的门楼前,有气无力地对着他哼哼两声。他在路过与石碑坊相邻的院落时,听见了钟摆一样有条不紊的“哒哒”声,知道那是驴在拉磨。北口拉磨的人家,除了老魏,就该是单四嫂了。单尔冬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呼吸困难,他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速效救心丸,含服了几粒,这才颤抖着走进院子。

白的磨盘在转,磨身漫溢着玉米金黄的汁液,好像磨盘流出的泪;蒙着黑面罩的黑驴也在转,它把院子的泥地踏出一圈深深的凹痕,远远一望,像只愤怒的眼,瞪着单尔冬。一个穿海蓝色条绒衫的青年,挎着只铁皮桶,跟在黑驴身后,侧身往磨眼填着泡好的玉米粒。他漆黑浓密的头发,黑红的脸庞,毛茸茸的小胡子。听见脚步声,他别过头来,单尔冬看见了一双明净的眼睛,就像多年前他看到的单四嫂的那双眼睛一样!这样的眼睛,对他来说就是生命中的黑夜。单尔冬在心里热切地叫了声“儿子——”将怀揣的一万块钱丢在地上,跌跌撞撞走出院子。

一个星期后,单尔冬的文章见报了。龙盏镇人传阅那份报纸时,都骂他胡诌。他在里面虚构了不少情节,如老魏说安大营帮他挑过豆腐担子,葛喜宝说安大营救过一只受伤的白鹤,绣娘说安大营为了给战友们补衣服,特别在探家时跟她学习缝纫,林大花说安大营为学校义务修过桌椅。最离谱的是红日客栈的老板娘说,她给安大营介绍了两个对象,安大营都说他驻守边防,绝不考虑个人问题。龙盏镇人透过单尔冬的文章,第一次发现,原来印在纸上的字,也有谎言啊!他们咒骂单尔冬,也就三五天,因为很快传来消息,单尔冬中风了!他的小老婆将他送进医院,便不管不问了。人们同情他,说他遭了报应,原谅他笔下的文字了。毕竟那些应景的文字,说的也都是安大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