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花老爷洞(第5/8页)
安平去花老爷洞,是为了缉拿辛欣来。喜温猎场丢了一杆猎枪后,他就怀疑是辛欣来干的,但他始终想不通他会藏在哪里。前日他碰见辛开溜,他牵着换来的马,要下山卖马,说这匹马完成了使命,得用它换酒喝了。
安平大惑不解地问:“它有什么使命?”
辛开溜抖着白胡子,不无得意地说:“我靠着它打了一场战争,我赢了,全面胜利了,收兵了!”
安平见他疯疯癫癫的,并没拿他的话当回事。次日黄昏,辛开溜卖马归来,喝得醉醺醺的,知道绣娘不在龙盏镇,他进了镇子,径直去安家找安平,指着他鼻子说:“你当了姥爷了,见着外孙了,发发慈悲吧,也把孩子他爹请下山,咋也得让他看一眼自己的娃呀。”
安平警觉起来,问:“那个该杀的还活着?他藏在什么地方?”
辛开溜冷笑了几声,说:“亏你是个法警,妈的,真就想不出他在哪儿吗?他住的地方,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你娘和你还有葛喜宝,再加上公安局那帮搜捕他的人,一群废物点心!”
安平被辛开溜一骂,清醒不少。他想了一夜,终于明白,辛开溜所说的那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地方,应该是离龙盏镇并不远的花老爷洞!也许是蛇洞的传说,自童年起给他以心理暗示,认定那不是人待的地方,不会藏人,所以他搜遍了这一带的山山岭岭,却独独漏过了花老爷洞。
安平起床后生起火炉,烤了豆饼,先去喂马。他骑马去,是想押着辛欣来归来时,可以威风地骑在马上,而将这个败类双手捆上,拴于马后,拖他个屁滚尿流!自打绣娘离开,白马哀怨满面,不爱吃草,哪怕安平将它放到最好的草场上。不过这个早晨,它吃了安平烤的豆饼。
绣娘离开龙盏镇,与安大营的死有关。毛边出了满月后,她牵着白马从石碑坊回了家。次日黄昏,她跐着板凳,吃力地骑上马。安平以为她出去随便遛遛,并没在意。可是月亮升起来了,她还没回来。安平慌了,骑着摩托车,把绣娘能去的地方找遍了,也不见她踪影。直到凌晨,天蒙蒙亮了,看得清路了,他才寻着马蹄印,一路找到长青烈士陵园。白马被拴在陵园外的一棵松树上,绣娘垂头坐在安大营的墓碑前,顶着白发,也顶着朝阳,身体一抖一抖的。安平奔过去,热切地叫了一声:“妈妈——”绣娘抬起头,眼睛湿湿地看了一眼安平,将手哆哆嗦嗦地伸给他,说:“儿子,快扶妈妈上马,这儿实在太冷了!”
安平搀着母亲出了陵园,扶她上马。绣娘顺手折了一根柳枝,当作鞭子,抽打白马,开始了在山间小路的狂奔。白马毕竟老了,跑到中途,气喘吁吁,腿打哆嗦,步伐紊乱,不得不放慢速度。绣娘却不依不饶,骂它偷懒,狠命地抽打它。
绣娘和白马回到家后,都病倒了。绣娘躺在床上,只喝水,不吃饭。她夜里也不睡觉,瞪着眼望着房梁,跟谁都不说话。白马也是只饮水,不吃草,病得站不稳了,短短几天,肚子就塌下去了。
三天后绣娘起来了,她抱柴生火,在炉盖上烤了一角豆饼,拿到马厩,掰碎了,一点一点喂给白马。绣娘满含热泪地看着白马,白马也满含热泪地看着她。待白马吃完豆饼,绣娘将脸颊贴在它脸上,说:“老伙计,对不住,我心里再疼,也不该抽打你啊。”
事后安平得知,绣娘是从王铁匠儿媳嘴里,得知安大营的死讯的。绣娘牵着白马从石碑坊回家,路遇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她对绣娘说:“人家都说安小仙生的孩子,长得可随大营呢,唉,可惜大营让他爷爷给叫去了,见不着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了!”
绣娘惦记安泰,说他失去儿子,在她面前一直掩饰,一定没好好哭过。她跟安平说要去安泰那儿,让儿子在她怀里,痛快地哭一场。安泰在古约文乡忙于筹办鄂伦春民俗博物馆,正需母亲指点,绣娘一去,她就被留了下来。
安平早晨起来,喂过马,烧了一壶奶茶,就着它吃了两个隔夜的烧饼,然后将背囊里没用的东西清理出去,只留下七寸杀猪刀、手电筒和绳索。他启开一瓶好酒,折到军用水壶里,放进背囊,想着捉到辛欣来回来的路上,在马上畅饮一番。临上路时,他又把捕蛇器拴在马鞍上。谁料他在北口遇见老魏,耽搁了一会儿呢。
从龙盏镇到花老爷洞,走山路,不足三十里。山路崎岖,但如果天气好,骑马很快就到了。可是雷雨当前,空气沉闷,闪电来袭,白马闹情绪似的,走得缓慢,安平感觉自己是骑在了牛背上。初始他还驱使它快走,后来想到不久前母亲从烈士陵园看安大营回来,它被她疯狂地抽打了一路,受尽委屈,安平心疼起它来,不再用双腿夹紧白马,而是放松下来,由着它走。反正这种天气,辛欣来也不会出洞,他逃不掉。
森林起风了,初始较小,很快加大,吹得白马的鬃毛芦苇似的摇荡。风起来后,雷声弱了,闪电收兵了,白马似乎很得意这场背后袭来的风,加快步伐。山路两侧松树和桦树的枝条,像多情的手,不停地抚摸他和白马的脸,留下清香,也留下绿意。松毛虫害后,森林在复苏,鸟语重来,野花也像星星一样,在林间溪畔闪烁。安平想,再下几场雨,农药的残留将被彻底清洗掉,那时人们又能吃江里的鱼,又能用山珍野味扮靓餐桌了!
好风相送,白马驮着安平,顺利到达花老爷洞。这怡人的风,仿佛完成了使命,戛然而止,林中的树叶,不再沙沙作响。但这种寂静没持续多久,更激越的雷声响起,阴云终于裂变,大雨倾盆而下。安平下了马,也没拴它,从背囊中取出杀猪刀、手电筒和绳索,将刀子插在腰间,将绳索装进裤兜,左手持手电筒,右手提捕蛇器,走向洞口。虽然雨水模糊了视线,安平还是发现了洞口的树枝有折损的,草也有踏过的痕迹,显然有人涉足。
其实安平并不怕蛇,大多的蛇,你不主动攻击它,它是不伤人的。他进山时,多次遇见蛇。很奇怪,本来恣意游走的蛇,遇见安平,立刻老实了,如同僵死,一动不动。他将这现象说给别人听,大家都说他当法警,毙掉不少人,身上杀气重,连蛇都害怕。虽说以往遇见的蛇,对他确实俯首帖耳,但为防万一,安平来花老爷洞,还是将捕蛇器带上了。
安平拨开覆盖在洞口的树枝和野草,弯腰站在洞口,打着手电,照了照石壁,又照了照洞底,未见传说中的蛇,这才放心大胆地进去了。洞口宽阔,但越往深里走越狭窄,只能容身而过。但是通过四五米的狭长地带后,又是一番天地了。呈现在安平眼前的洞,豁然开朗,竟有一间屋子那般大,且有光亮和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