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花老爷洞(第6/8页)

安平闭了手电筒,发现光亮来自石壁,那儿挂着一盏马灯!辛欣来穿一身迷彩服,佝偻着腰坐在灯下的地铺上。他的脚畔放着一把斧头和一根木棍,手持猎枪,长发及肩,瘦得脱相了,脸颊凹陷,颧骨凸起。他张着空洞的嘴,面目扭曲地望着安平,一字一顿地说,“你、敢、靠、近,老、子、他、妈、的,拿、枪、崩、了、你!”

安平冷笑一声,说:“蠢货!你偷来的猎枪和子弹,不是一个妈养的,你要是能让它们说一家话,我宁可吃你的枪子儿!”

辛欣来颓然放下猎枪,迅速抓起脚下的斧头,显然他已试过,猎枪和子弹是不匹配的。

安平发现,山洞里除了马灯,地铺前还摆放着碗筷、茶缸、毛巾、肥皂、手电筒甚至收音机,显然,这是辛开溜提供的。地铺左侧,是石块垒砌的火塘,火塘边堆着干枝桠、煤和桦树皮,而火塘对面,一线活泉自洞顶贴着石壁流下,在洞底冲积成一个澡盆般大的水潭。安平听见的水声,就是泉水的声音。

安平扔下捕蛇器,将手电筒揣进裤兜,从腰间抽出七寸杀猪刀,朝辛欣来靠近,说:“孬种,站起来吧!”

辛欣来挥舞着斧头,眼睛盯着杀猪刀,“呸”了一声,说:“这刀子是我家的,妈的,穿警服的也偷东西啊!”

安平冷笑道:“你是头猪,就得用这样的刀子对付你!实话告诉你吧,你爹允许我拿的。不过我今天不想当屠夫,不想因杀了你而脏了自己的手。这世上还有值得我爱的人,不能因为你,剥夺了她们被爱的权利。给你两条路,你是伸出手来,乖乖让我捆了你到公安局呢,还是你自己用这刀抹脖子?反正抓回你去,你也是个死。”

辛欣来哆嗦了一下,眼里现出绝望的光。

安平想他若选择自行解决,自己也不会阻拦,因为那样,陈金谷就休想得到辛欣来鲜活的肾了!

辛欣来扔下斧头,示意安平将杀猪刀给他。不过他不许他靠近,要安平与他保持距离。安平蹲下来,将刀子轻轻顺过去。这刀贴着洞底的青石飞过,像银色的江鸥掠过水面,刀柄触地,正栽在辛欣来脚畔。辛欣来拿到刀后,用手试了试锋刃,嘟囔着:“还他妈这么快啊——”然后将刀插在腰间,对安平说,按照死刑犯被执行枪决前的老规矩,他得好吃好喝一顿,不然去了阎王爷那儿,是个饿死鬼,也让鬼们瞧不起。再说了,他四五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只靠盐水活着,也没力气杀死自己。安平说酒不缺,背囊里就有,而且是好酒,吃的他没带。辛欣来的眼里像是飞进了萤火虫,蓦然亮起来,说:“那就先把酒给我,下酒菜嘛,有了你带来的家伙,就能搞定了!”

安平卸下背囊,取出酒壶,扔到辛欣来怀里。他迫不及待地旋开壶盖,连喝几口,然后一抹嘴,说:“喝酒跟喝白水的感觉,就他妈不一样,烧酒是粮食啊,喝了真他妈的舒坦,要不怎么叫琼浆玉液呢!”辛欣来放下酒壶,让安平后退到石壁南角,离他更远些,他抓起木棍,吃力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火塘,从兜里摸出火柴,生起火来。待橘黄的火苗蹿起来,他走向捕蛇器,弯腰捡起,拎着它走向水潭。

辛欣来在水潭边的一块泛着幽蓝光泽的石头旁停住,松开捕蛇器的卡钳,猛一纵身,擒住了什么,迅疾地收紧卡钳,纵声大笑着,伫立片刻,再松开卡钳,然后弯腰拎起一条蛇。这条蛇玉米秆般粗细,两尺来长,灰白色,在幽暗的山洞里,它就像一道闪电,触目惊心。

辛欣来把这条蛇当鞭子,得意洋洋地甩了两下,骂:“让你咬老子,老子最后还不是吃了你!吃了白蛇,我他妈就是死了,也得道成仙了!”

安平这才反应过来,辛欣来的腿,原来是被蛇咬伤了!辛开溜曾说他在山中看见过白蛇,看来所言非虚。

辛欣来走向火塘,撕掉蛇皮,用一根桦树枝将蛇穿上,从衣兜摸出盐来,撒上,开始烤蛇。火苗舔舐着蛇肉,就像微风拂过盛开的花朵,浓郁的香气随之飘出。辛欣来闻到肉香,面目柔和了,他对安平说,等他吃好喝好,再到抹脖子,还得一会儿。他调侃说站着的客儿难答对,让他坐下等着。

安平也想让辛欣来尽兴享受人生最后的时光,听了他的,就地坐在自己的背囊上。他心想,辛开溜提供给孙子的给养,真够丰富啊。而这小子也聪明,火柴和盐巴随身带,这是安平小时候,母亲给他讲过的山林生活经验,火柴和盐巴不能离身,万一遇险,它们就是助人飞出绝境的一双翅膀。

辛欣来烤好了蛇,拎到地铺,慢吞吞坐下。他显然饿坏了,掰下一节,飞快地填进嘴里,未等咀嚼,连着蛇骨吞下了,噎得直翻白眼!他这样连吃了几节,半条蛇没了踪影。辛欣来放下烤蛇,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嘴,抓起酒壶,又是一番畅饮,然后凄凉地说自己快死了,想跟他说说心里话。

安平说:“那就说吧。”

辛欣来在诉说之前,先问安平:“爷爷是卧病不起,还是死了?”

安平摇摇头,说:“他还下山卖马换酒喝呢。”

辛欣来委屈地说:“怪不得我找他的坟,满山都找不到!他没死,也没病得起不来,那他为啥不理我啦?不给吃的,也不发布命令啦?”

安平说:“他可能觉得你该死了!”

辛欣来抽了一下鼻子,然后诉说他的委屈。他说杀害养母,是个意外,如果养母不骂他是孬种的话,他不会将斩马刀挥向她。他说那刀多年不用,他以为早哑巴了,切豆腐都难,谁知那么锋利!他开始咒骂养父辛七杂,嫌他当年将斩马刀磨得太快了;接着咒骂王铁匠,不该打制这样一把刀;再跟着怪罪绣娘,说刀柄是她镌刻的,一点也不滑手,不然他握不牢刀,使不上力气,也杀不了人。说到强奸安雪儿,他低下头,热切地叫了安平一声“叔——”然后再抬起头来,说:“我知道我强奸了小仙,你恨不能吃了我。实话跟你说吧,我早就想干她,看她是不是肉身。因为我恨你们全家!你们家在龙盏镇太风光了,要英雄有英雄,要神仙有神仙,要警官有警官,要乡长有乡长,妈的个个得意!我们家呢,除了逃兵、屠夫就是蹲笆篱子的,一窝草寇!我连亲爹亲妈是谁都不知道,谁待见我?没人!我明明没在林子里吸烟,可公安局非把我抓去,说我扔烟头引起山火。我被屈打成招,受冤坐牢。你说我要是英雄的儿子,他们敢抓我吗?借他们十个胆儿也不敢!生活公平吗?不他妈公平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