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狩猎季节(第4/8页)

“我来。” 

“明智之举。” 

“我来,不等于,我就肯换。” 

“贵军门,资某人有一句良言相劝,感情没有理性的。做了这一行,动什么,都别动感情。” 

“对,资先生说得对极了,感情是没有理性的,复仇心尤其不理智。”贵翼说。 

资历群沉默了。 

两个人都默默地几乎同时挂掉电话。 

贵翼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林副官匆匆进来,把一份刚刚抄录的电文放在贵翼面前。贵翼看了电文,一跃而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南京急电,军统局即将从天津调派一名特派员赶往上海,彻查*“烟缸”一案。 

威胁升级了。 

“怪不得资历群有恃无恐。”贵翼说。 

林副官垂手侍立,他在等待贵翼的命令。 

“特派员将拥有‘见官高一级’的特权,彻查‘烟缸’案,就是想把我彻底拉下马。”贵翼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被逼到绝境的贵翼,此时此刻已经把所有的荣辱利害放下,满途荆棘中,必杀出一条血腥之路来,才能有效突围。 

他不停地思考着,脑海里灵光频闪。 

露台上,一名勤务兵在浇花。 

贵翼隔着玻璃窗在看。 

林副官过去,敲敲窗,让勤务兵离开。勤务兵隔着玻璃窗立正,然后走开了。林副官说:“这花是法国品种,娇贵。每天都得有人精心伺候。前两天,家里的鱼缸忘了换水,鱼差点都死了。鱼要死了,妞妞小姐得哭死。”他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话,原意是分散一下贵翼的注意力,稍稍放松一下神经。 

贵翼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开了。 

“说得真好,不换水,鱼就死了。死水得换成活水,鱼就有救了。”他喃喃地说,“原本复杂的事情,现在简单化了。” 

“啊?”林副官诧异地叫出声,“军门,您,没事吧?” 

贵翼转过身,对林副官说:“资历群刚刚打电话来,要我明天带小资去见他,用小资去换有关我破坏‘戡乱’、帮助*的文件和我的配枪。” 

“啊!”林副官的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他疯了吧。” 

“好极了。要什么就来什么。”贵翼说。 

“您疯了吧?”林副官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 

“战帖已下,我们没有退路了。”贵翼说,“马上联系方小姐和小资,今晚必须商量和拟定一个新的行动方案。” 

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中,墙上的油画泛着青色的光,画廊里很安静,“闲趣”画廊是小资仅有的产业,也是他可以藏身的地方。 

贵翼和方一凡站在彩绘的玻璃窗前,往走廊上看。小资穿了身青色的罩衣,手上粘着点水粉,他走出来,说:“我在画室给你们泡了好茶。” 

画室的灯光柔和,贵翼向方一凡和资历平讲述了自己的新计划。 

资历平静静地听完,他第一个提出反对。他说,这个计划,太过冒险,而且漏洞太多。不过,这个计划是一个很好的开局。他提议,让自己入局,以牵动敌人视线。 

贵翼反对。他说,你一旦入局,就是九死一生。 

方一凡很紧张,她在衡量两个人拟定的同一目标不同内容的行动方案。 

“资历群不会相信的。”方一凡说。 

“要的就是他不相信。”资历平说。 

“我、我没有听明白你的意思。”方一凡困惑不解。 

“我明白了。”贵翼看着资历平,对方一凡说,“他的意思是,他要去做‘荆轲’。” 

方一凡沉默。 

贵翼对资历平说:“小资,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是,资历群没有下限,没有尺度。我反对你的计划,你这是飞蛾扑火。” 

“这是冒险夺围。”资历平说。 

“你得听我的。” 

“你听我的。” 

“我做不到。”贵翼说。 

“你宁肯牺牲自己。”资历平替贵翼说出心底话。 

贵翼板着脸。 

“这个计划是我拟定的!” 

资历平说:“贵军门的计划,是一个绝妙的计划。也是我们唯一‘出港’的机会。 

“只有这样孤注一掷,才能让敌人变成聋子和瞎子。 

“让所有的监视者,跟踪者全部放弃监视和跟踪——只有一个大前提,让敌人占据绝对的主动。 

“这就像下棋,每走一步都要想好了,争取每一步都比对手看得远,想得深,走得稳,要不停地给对手制造错觉,创造错觉,只要对手猜错一子,走错一步,我们就可以赢得胜利。” 

“但是,你不能去,我不同意。”贵翼说。 

“资历平去的话,胜算比较高。” 

很久没有说话的方一凡说话了。 

几乎是一锤定音。 

贵翼沉默。 

“我知道,这是火中取栗,很可能引火烧身。”方一凡说,“但是,我们已经站在万丈悬崖之上,退无可退。唯有如此,才能反败为胜。” 

“小资此去,倘有不测,令贵翼如何自处?莫说家父放不过我,就是我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贵翼说。 

资历平站了起来,脱了罩衣,对贵翼说:“贵军门,让我去吧。为了我,为了你,为了贵婉,为了妞妞。”他顿了一顿,双膝一跪,“哥,你让我去吧。” 

一句“哥”,让贵翼眼眶湿润了。 

凡做大事者,为人择事,为事择人。 

贵翼终于下定决心。 

血雨腥风就要来了。 

一层薄薄的晓雾慢慢地在明亮的初阳里化开,一大片香樟树的树荫覆盖着春和医院的楼道视角。 

贵翼在前,资历平和林副官左右相随,三人身穿笔挺的麦尔登呢修身中山装,步履坚定沉稳地走来。 

贵闻珽是喜出望外的。 

他在接到儿子的电话后,就像是服了一剂清凉散,心情无比舒畅。 

烟雨江南,多少爱恨情仇,皆化为浮云烟雾,唯有天伦之乐勾起他多少“少年事”。自己年华不再,孩子则是自己的生命再生。 

贵闻珽一想到资历平,就会莫名地激动。 

他们来了,贵闻珽竟有点魂不守舍。 

“父亲,儿子给您问安来了。”贵翼“笑吟吟”地走进来,他身后跟着资历平,林副官就站在门口侍立。 

贵闻珽微笑着颔首。 

“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他陪着贵闻珽坐下。 

“好着呢,我这不托小资的福,赖在医院休养几日。” 

贵翼笑笑,唤声:“小资。” 

资历平低着头,垂着眼,走到贵闻珽和贵翼面前。他尽量不去看贵闻珽的目光,他生怕父子间眼光交汇处露出什么破绽,被贵闻珽看出端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