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王马殿臣(下)(第7/12页)

且说群匪砸了姜家窑,拉上财物回到山上,这一趟可说是满载而归。迟黑子召集众弟兄说:“眼瞅要入冬了,今天分了大饷,让大伙儿各自下山猫冬去。”土匪并不是常年待在山上,大多数绺子一年只干三季。到了大雪封山的时候,大当家的就把人马集合在一处,长枪藏起来,身上只带短枪,再把这一年打家劫舍的进项搬出来,按照等级一人一份,这叫“分红柜”,也叫“分大饷”。分完了钱,留下几个崽子看秧子,其余的有家的回家,没家的投亲靠友,要不然找个人少的地方躲起来,这叫“猫冬”。

很多土匪有家有口,家里人并不知道他在外边干什么勾当,以为只是在外地干活儿做买卖,忙到年底下才回家。土匪猫冬讲究享受,尤其是这清绺子的,绺规森严,横推立压得吃瓤子,憋了小一年了,因为分过大饷,腰里头有钱,各自去找相好的女人。有的去“海台子”找暗娼,也有去“拉帮套”的,比如一家两口子,丈夫不能养活妻子,征得丈夫同意,妻子在外边靠人儿,其中靠土匪的不在少数,真有不避讳的,三个人挤在一个炕上睡觉。稍微避讳点的,晚上要来睡觉之前,白天先来敲窗户,说一句:“上灯花。”家里男人知道了,夜里就躲出去睡。

整个猫冬的过程对土匪来说也相当危险,哪一年都有出事儿的,大多是因为有人告密,以前谁家有人在外当了胡子,胆敢知情不举,全家都得枪毙,也有的是自己酒后失言,让官府抓住处以极刑,按土匪的黑话叫“掉了脚”。等到第二年开春,没出事儿的土匪再回绺子集合,这叫“落局”,落局之后先点人数,发现谁没回来,就派插千的去打探内情,如果真是被人所害,一定查出凶手,破腹挖心、把脑袋砍下来,给自己兄弟去祭坟。迟黑子当时定下来年三月初一落局,到日子上山取齐。马殿臣无家无业,在一个林场躲了一冬。转眼到了三月初一这一天,马殿臣回到了山上,本想这一年再干几票大买卖,没想到惊闻噩耗:大当家迟黑子让人点了炮[6],在县城猫冬的时候,被保安队抓住枭首示众了!

5

前文书说到迟黑子被人点了炮,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马殿臣听闻噩耗,有如晴天遭个霹雳,绺子里的大小土匪无不捶胸顿足、放声大哭。别看迟黑子是土匪头,骨子里却是侠肝义胆的山东好汉,对手底下的弟兄们视如手足,从未亏待过半分,要是赶上哪个兄弟砸窑的时候丢了性命,家里尚有父母双亲的,绺子里出钱养老送终、生养死埋。所以迟黑子这一死,绺子里上上下下无不悲痛欲绝,赌咒发誓要给大当家的报仇。

群匪明察暗访探清了始末,原来山下的暗娼里有一个和迟黑子相好的窑姐儿,花名叫“四月红”,迟黑子以往猫冬,向来住到窑子里,跟四月红像两口子一样过日子。怎知迟黑子这次下山之前,四月红和另一个土匪头子占东岗好上了。占东岗是个小白脸,没留胡子,看着挺干净,长得也带劲儿,有一次他上暗娼嫖宿,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四月红。占东岗的绺子远没有迟黑子势力大,皆因为他不得人心,稍有一点儿良心的也不跟他干。此人心黑手狠,道上的规矩全然不顾。占东岗做事有这么几个特点:头一个是砸窑不分大小,甭管是地主大户还是普通老百姓,只要惹得起的,谁的窑都砸,而且是专砸“花窑”,不仅财物洗劫一空,还要奸淫女眷;二一个是绑票不留活口,即使本家交够了赎金,他也照样撕票;三一个是干买卖不分大小,为了一个烧饼可以杀一个人,打黑枪、砸孤丁,可以说无恶不作。占东岗暗地里勾结县城保安队的队长,出去砸窑之前先打好招呼,纵然有人报官,保安队也不会立即出动,必定等土匪砸完了窑才来,在后边追几步摆个样子,土匪们装成落荒而逃,故意撇下几件财物,相当于给保安队弟兄们的辛苦钱,正所谓兵匪一家。

迟黑子看不上占东岗的为人,双方却也没仇,犯不上平山灭寨,平日里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井水不犯河水。占东岗可不这么想,觉得迟黑子这个绺子人多势众、兵强马壮,砸上一个大窑,银钱哗哗往里进,他别提多眼馋了。明面上干不过人家,就在暗地里使坏。可巧得到了迟黑子下山猫冬的消息,去海台子嫖宿的时候,又从四月红口中得到了印证,心想:这个机会可来了。他就跟四月红说:“你以后跟了我,迟黑子定然不会饶了咱们,留下这个心腹大患,咱们睡觉都不得安稳,干脆除了他。”旧时的窑姐不怕土匪,真要是被哪个大当家的看上了,带回绺子做个压寨夫人,天天吃香喝辣总比在窑子里强,可迟黑子的绺子里规矩森严,无论是谁都不许往山上带女人,四月红早已心怀不满,再加上占东岗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这么一许愿,四月红自然是百依百从。常言道“毒蛇口中牙,黄蜂尾后针,两般尤未可,最毒妇人心”,这女人要是发起狠来,可比老爷们儿歹毒多了,何况四月红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货。两个人狼狈为奸、暗定毒计,由占东岗去找保安队队长,想借保安队之手除掉迟黑子,保安队队长也想活捉匪首升官发财,尤其是远近闻名的迟黑子,那更是大功一件。二人一拍即合,暗中布置好了,只等迟黑子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在大雪封山之前,迟黑子下山来找他相好的四月红。当窑姐儿的都会来事儿,接进屋来一口一个“当家的”,伺候着更衣、脱鞋、洗脚,安排酒菜,比亲爷们儿还亲。可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一边稳住迟黑子,一边把消息告诉了占东岗。占东岗和保安队队长一商量,捉拿迟黑子,一不能在窑子里动手,二他占东岗不能出面。因为迟黑子在绿林道的人缘儿好,一旦把他勾结保安队的事传出去,跟迟黑子有交情的土匪,一人一脚都能把占东岗的匪窝踏成平地,所以还得是保安队出面拿人。但这小县城的保安队没多少人,平时只会凭这身官衣欺压百姓,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什么真本事没有。四月红这个暗娼住在南城外的小河沟子旁边,那个地方十分荒凉,如果让迟黑子发觉不对,以他的身手和枪法,保安队那帮废物可拿不下他。

正当保安队无从下手之时,占东岗又得到一个消息——迟黑子要去城中张财主家喝喜酒!按土匪的规矩,不该上老百姓家喝喜酒,因为土匪身上杀气重,怕冲了喜,非得是过去有交情,或者受过恩惠的人家才会请他们上门喝喜酒。那也不敢直接登门去吃酒席,有钱的人家摆酒讲究搭棚落桌,一开几十桌流水席,出来进去吃饭、喝酒的什么人都有,免不了有穿官衣的,土匪担心被人认出来。非去道喜也行,提前托人把礼金送过去,当天夜里散了席再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