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王马殿臣(下)(第8/12页)

迟黑子救过张财主的命,两人交情挺深。张财主这次娶儿媳妇儿,提前半年就跟迟黑子说了。当天晚上宾客们陆续告辞离去,新人入了洞房,张财主却没回屋,蹲在后院门里边等,三更前后,听得一声门响,张财主忙打开院门,一看正是迟黑子到了。迟黑子不敢立即进来,先问了一声:“皮子拴上了吗?”张大财主说:“拴上了。”迟黑子又说:“看好别让它喘了。”张大财主说:“放心,看严实了。”土匪说黑话,将狗称为“皮子”,“喘”是叫的意思。迟黑子这番话是告诉张财主“看好了狗别让它乱叫”,以免引来官军。迟黑子又往四下里看了看,见确实没人,这才迈步进来。张财主在前引路,找了间位置偏僻的屋子,两人叙叙旧、拉拉家常。当土匪的只能这么道喜,说是喝喜酒,却不能真喝人家的酒、吃人家的饭,这是规矩。而且这一天还不能带枪,人家这是喜事,你带枪进来不像话。张大财主明白土匪的规矩,酒菜都没预备,把大烟枪递过来让迟黑子“啃草”,也就是抽大烟。土匪中很少有人不抽大烟,地主大户为了不让土匪来砸窑,甚至单开出几亩地,常年给土匪种大烟。迟黑子边抽大烟,边跟张财主唠嗑儿,忽听外边有脚步声,他是惯匪,一耳朵就听出来的人不少,立即踹开后窗户,飞身一跃而出,没想到后边也有保安队,十来个人一拥而上把迟黑子摁地上了。张大财主吓坏了,急忙跑出来说情,想扯个谎替迟黑子遮掩过去。结果一出来还没等开口,脸上已经挨了一枪托。保安队知道迟黑子本领不小,担心摁不住他,当下有人拔出刀子,不由分说挑断了他的脚筋,连夜将人押进牢房。转天一早捆成五花大绑,插上招子打在一辆木车上,推出去游街示众,到十字路口执行枪决,人头砍下来交给保安队长邀功,尸身扔在乱葬岗喂了野狗。可怜迟黑子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就这么身首异处、死于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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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殿臣让人把四月红抓上山来拷打,很快问出了前因后果,原来血蘑菇几次三番被马殿臣追杀,心知大当家的和马殿臣肯定不会放过他,这样下去迟早死在他们手里,不如主动出手,总好过坐以待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就把迟黑子猫冬的底细透露给了占东岗,这才导致迟黑子被点了炮。马殿臣恨得牙根儿痒痒,立下毒誓要给迟黑子报仇,这些个仇人谁都跑不了!

无奈占东岗早已躲了起来,保安队在县城里,不敢轻举妄动,怕惊了官面儿上的人。绺子里有人提议先把四月红的人头砍下来,出一口恶气,众人纷纷拍手称好。没想到马殿臣喝住了众人:“弟兄们,咱的仇人可不止这个小娘们儿,血蘑菇、占东岗、保安队队长都是咱的冤家对头,容我三天,我必定把这几个狗崽子抓上山,到时候连同那小娘们儿,一同绑到大当家的灵位前开膛摘心。”说罢分开众人转身就走。一众土匪赶紧劝阻马殿臣,让他别逞一时之勇,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马殿臣不是听劝的人,大踏步出了聚义分赃厅,翻身上马扬长而去。血蘑菇行踪不定,一时半会儿不好逮,占东岗和保安队队长却跑不了。马殿臣并非有勇无谋之辈,出其不意将这二人生擒活捉。三天之后,马殿臣带领一众土匪,把四月红、占东岗、保安队队长三人押至迟黑子灵位前,扒光衣服绑在三个大木架子上,一刀一刀把这三人剐了,割下一块肉来吃一块,最后割下人头、挖出心肝,摆在灵位前当供品,给迟黑子报了仇。

四梁八柱和一众崽子见马殿臣智勇双全,都推举他挑大旗,认作了大当家的,从今往后就听他的了,带着兄弟们接着干。马殿臣从此做了绺子里的顶天梁,把《神鹰图》挂在聚义厅当中,从此鹰助人势、人借鹰威,挑号“鹰王马殿臣”,成了啸聚山林的土匪头子。他命手下兄弟继续追查血蘑菇的去向,又定下“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八个字的匪规,专砸“红窑”,不论得了多少钱粮,必定分出一半给穷苦人。什么叫“红窑”呢?有一些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财,仗着有钱有势,养的炮手多,又勾结官府,在大院门楼上高挂一面红旗子,这意思是告诉山上的胡子“我这儿要枪有枪、要人有人,还和官府有来往,谁也别来惹我”!有胆子在门楼上高挑红旗子的大地主,无不是地方上的豪族,一家子几十上百口人,家里边金银财宝摞得顶盖肥,当然会想方设法抵御土匪。首先来说,院墙比一般地主大院高得多,一水儿的砖墙,磨砖对缝、平整光滑,轻易抠不开。院墙上还有带炮孔的碉楼,最少的是四个,东、南、西、北四角各占一个,甚至还有土炮。窑里头养的炮手和棒子手没有一百也够五十,院子周围平坦开阔,壕沟都有三道,真可以说易守难攻,土匪来得再多也打不进去。

不过马殿臣也不是一般人,有胆有识脑子也好使,经常扮成戏班子混进去。以前地主老财家有个什么红白喜寿,必定请班子搭台唱戏,马殿臣怀揣利刃,带上几个手下打扮成戏子,趁机混进去里应外合,半夜打开大门,让外头的土匪冲进来,连抢东西带杀人,放起一把大火扬长而去。他用这个法子,接连血洗了好几个红窑,声名远播。马殿臣砸窑的这一招儿好使,别的土匪却干不了,因为不会唱戏。而马殿臣打年轻的时候开始,吃喝嫖赌抽都不好,单爱听戏。后来上山落草当了土匪,一旦听说什么地方来了哪个名角,宁可乔装改扮也得冒死下山,戏瘾真不是一般的大,自己也愿意唱两嗓子,置办了全套的戏箱龙套,从行头到刀枪把子应有尽有。马殿臣当过兵练过武,擅长武生戏,《长坂坡》的赵云、《狮子楼》的武松、《连环套》的黄天霸、《挑滑车》的高宠,他都来得了,手眼身法步、踢枪翻跟头,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再加上扮相好,双肩宽、背膀厚,扇子面的身材,穿上蟒、扎上靠、绑好了背旗,头顶上两根插天的雉鸡翎,一开口嗓门儿又豁亮,如果没有落草为寇,保不齐真能成了角儿。

常言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有一次二道沟许大地主纳妾,放出信儿来要请戏班子热闹热闹。这次跟以往不同,准备多找几个戏班子,歇人不歇台,唱上三天三夜大戏。马殿臣早惦记砸这个“许家窑”,想用老法子混进去抢许大地主家的粮仓。手下兄弟劝他别去:“许大地主良田千顷、家财万贯,那是当地最有钱的人,粮仓堆得冒尖儿,家里养的炮手全有甩手打雁的枪法,许家姑爷又在省城警察厅当官,有钱、有枪、有势力。况且那厮诡计多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咱可别上了人家的当!”马殿臣耳根子硬,不信那一套,怎么劝也拦不住,非去不可,背上宝画《神鹰图》,扮成唱戏的混进了许家大院。自从马殿臣当了匪首,下山砸窑必定带上《神鹰图》,总觉得有这幅宝画在身,便有使不完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