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尔克(第10/12页)

“你说得对。我想我只是有些紧张。”

“我完全能理解。”

停顿了一小会儿之后,威尔克斯问:“你们来回跑了多少趟了?”

“我得好好数一数才能告诉你确切的数字。大概二十趟吧。”

“没停下来歇过?”

“可以这么说。”

“我看到船上有不少弹坑。”

“它也有过‘辉煌时刻’了。”

“呃,我很感激你们把我们接上船。”

“那主要是因为你们有个电台。我们只不过是凑巧在那个区域罢了。”

“还是得谢谢你们。每当我想到那些还在等待的小伙子……”

两人陷入了沉默。希格森望向前方的夜幕,一轮下弦月洒下的月光在水面上倒映出来,河岸两边都是一片片的农田,一直伸展向远方的地平线。而在他们的北边——敦刻尔克,一抹橘色的光芒还逗留在天空中,不时地,他们会听到又或是感受到一阵低沉如雷鸣的声响——重炮或是炸弹的声音——这声音甚至盖过了玩偶号的马达声。

但是到了现在,田野和月亮越来越接近,希格森身处于一道平静的水面之上,周遭的夜色也突然出乎意料地变得温暖起来。他吃饱喝足,还睡了一觉,简直觉得自己身在家乡的南部平原了。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连自己都吃了一惊:“我真没想到你会骑着一匹公马出现。而且还是没有马鞍的。”

在黑暗中,威尔克斯问道:“你会骑马?”

“我还小的时候特别喜欢骑马。我现在仍然很喜欢马,但是我已经不养马了。尽管如此,每当有机会的时候我还是会去骑马。”

“我也是。今天那匹公马太棒了。”

“它就这么让你骑上它的背?”

“我那会儿搞到了一些糖。我用糖哄住了它。但只要我爬上它的背,它就甩不掉我了。它真的很棒,跑起来就像风一样。”

“真希望哈金那会儿允许我参加找食物的志愿队伍。”

“那真是一种奖赏,我跟你说。”

哈金用粗哑的声音在舰桥里向外吼道:“威尔克斯中尉!如果你跟希格森先生在外面吵吵闹闹就是谈论这种事的话,麻烦你闭上嘴好吗?”

“是,长官。”

***

在接近十点钟的时候,士兵们全部下了船并且登上堤岸。在此之前,哈金看到了一些灯火,他认为那可能是一座城镇,因此命令达菲停下船并且靠岸。达菲和孩子们在玩偶号的舰桥里等候着,士兵们离船大约一刻钟之后,他们开始越来越焦躁不安了。

此时希格森待在下层甲板上,和那些睡着了的以及被伤痛折磨的伤兵们在一起。他守候在电台旁边,尝试着接收一些可能与德军部队运动有关联的消息,同时也监听着仍在参与“发电机行动”的民船之间的交流。

据他了解,哈金的计划并不复杂。原则上讲,他准备“为国王打出一击”并且寄望于能吸引一些目前正在向敦刻尔克方向合围的豹式坦克部队,但是没有人相信他们有望破坏哪怕是一座浮桥,就连上校本人也是如此。真实的目的是,他们要制造足够的噪声,并寄望于这一行动能够拖延敌军那势不可挡的前进步伐。随后,他们就返回玩偶号并跨越海峡——如果他们能够做到的话。

一连串微弱的爆炸声标志着战斗开始——那是英制蛋形手榴弹的爆炸声。接下来则是连续不断的尖锐枪声从运河的水面上传过来。仅仅两分钟之后,整个场面听起来就像是一场真正的大战一样了。他们前方的天空已被迫击炮击发时的火光照亮,与此同时,英军手持的布朗式轻机枪那独特的枪声也逐渐被显得更低沉且有节奏的车载重型机枪枪声压制,这意味着德军已经开始还击。

在希格森看来,一个十分明显的事实是,即便哈金确实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做到了出其不意,他仍然误判了德军装甲车后卫部队的战斗力。当然,也可能是他刚好遭遇了一批正在渡河开往前线的队伍。希格森走到上层甲板,站在黑暗中聆听着,枪声现在几乎已经连成一片了。他可以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有几个相当明亮的光源,或许是探照灯,又或许是各种机动车的前大灯,这些灯光唯一的目标只可能是哈金和他的部下们。

他想象着他们是如何潜伏在低矮堤岸的斜坡之下。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只要浮桥上还有德军部队,或者更糟,是运河的对面有德军部队的话,那么他们将会成为毫无防护的活靶子。持续不断的枪炮声终于有所停歇,希格森抓住机会爬上通往舰桥的梯子,并且在中间位置停了下来。“他们正在承受大量的火力打击,达菲。”

“听起来是这样。”

“或许我们应该试着到上游去接他们。”

“那样的话我们可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了,希格森先生。你想想看,我们在运河中间,两岸全是德国人。”达菲嘴里燃着的烟卷照亮了他忧心忡忡的脸,“另一方面,‘陛下’命令我在这里等着,至少这样他们可以知道应该到什么地方来找我们。”

希格森从船头向前望着战斗发生的地方。一阵齐射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简直就像防空武器——高射机枪以及其他一些射速超高的枪械,远比哈金的手下们能够带上船的武器要强大得多。就在他注视着那里的时候,那边又出现了一道闪光,然后是另一道,随后就是那种现在已经让人感到熟悉起来的迫击炮击发时的沉重声响。这次射击的迫击炮听起来更多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着,达菲。他们正在遭受屠杀。”

达菲的声音里有一种希格森从来都没有听过的严肃。“如果他们正在尝试着撤退,并且成功了,但是我们却不在这里了,他们又会如何?我们又会如何呢?”

但是,就在那一刻——希格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那清晰的声音根本没有错误的可能——他再次听到了清脆而有节奏的马蹄声,这一次,可以听得出那匹马正在全力奔跑。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随后——“别开枪,小伙子们!是我!”那是威尔克斯,他骑着另一匹马出现在了防波堤的顶端。他从马上跳下来,冲向水边,差一点跌倒在水里。他一边剧烈地喘息着,一边竭尽全力开口道:“他们把我们钉在第一座浮桥那里了。道路上的德国人怕是有半个师。哈金说你们得到前面去接我们,我们已经没法突围了。”

“你不是刚突围了吗?”达菲说。

“是的,但我的两个同伴没能出来,而且要不是我在路上看到过这匹马,并且记得它在什么地方,恐怕我自己也栽了。”一轮重炮射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没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