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致命后果 第九章(第7/8页)

那对蓝色的双眸突然闪闪发光。她想:他哭了。的确如此,他无声地哭泣着,面部肌肉一动不动。现在,她心中充满冷漠,因为她知道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感觉不到怜悯,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好奇。她几乎不敢呼吸,担心他的手会因哭泣而发抖,使那紧贴在自己外祖母太阳穴上的枪突然走火。她能看得到老太太双目圆睁,呆滞无光,就像已经死了,衰老的身体因为极度恐惧而变得僵直,完全没有防御的太阳穴被金属枪管顶得生疼,却不敢抽动哪怕一条肌肉。他控制住了自己,伴随着一种介于抽泣与笑声之间的声音,说:“上帝啊,我看起来一定傻透了。几乎一丝不挂,只穿了短裤。还有那把剃刀。他一定看到了那把剃刀。我的意思是,我没把剃刀藏起来。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来阻止我?他甚至都没有流露出吃惊的神色。他不应该被吓坏吗?不应该试着阻止我吗?但是他知道我来是要做什么,只是看着我,像是在说‘这么说,这个人是你。居然是你,多么奇怪啊。’就好像我别无选择,只是一件没有思想的工具一样。但是当时我确实有其他选择。他也是。天哪,他本来可以阻止我的。他为什么不阻止我?”

她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阻止你。”然后又开口问道,“你说你放过了那个男孩。哪个男孩?你见过达伦了?”

他没有回话。他站在那里,盯着她,但却又像是没在看她,他们的距离突然之间变得很遥远,仿佛他去了自己的世界。然后,他用一种格外冰冷、充满威胁的语气开口,她几乎没认出他的声音:“关于莎士比亚《爱的徒劳》的话是句暗号,对吧?”

他露出了得意的狞笑。她想:天哪,他知道了,并因此感到十分得意。现在他有了杀死我们的借口了。她的心开始狂跳,就像一只脱了缰的小动物一样不停撞击着胸口。但她还是努力保持着自己声音的平稳。

“当然不是了。怎么可能呢?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的书架。你回来之前我抽空在你的公寓里转了一圈。你很注意提升自我修养,不是吗?都是些无聊的普通人想要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时会读的书。还是说你的那个男朋友试图提升你的品位?这可是个大工程。不管怎么说,你书架有本莎士比亚的书。”

她的嘴唇突然发干,但是依然稳稳地说:“那不是暗号,怎么可能是暗号呢?”

“就算是为了你自己好,我希望那不是暗号。我可不想让自己被困在这间破房子里,而警察就在门外,随时等着有充分的理由冲进来干掉我。那样的话倒是很利索,不会提出让人尴尬的问题。我知道他们是怎么行动的。现在已经没有死刑了,所以他们就成立了自己的行刑小分队。好吧,这一套对我来说没有用。所以你最好祈祷我们能在他们赶来之前安全离开。听着,你可以放下手里的锅了。我们现在就走。”

上帝啊,她想,他是认真的,说到做到。当初要是什么都没做就好了,要是没有给艾伦打电话,而是尽快离开公寓,指望着在路上把车撞翻就好了。她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了一瞬,心头涌上一股寒意。屋子里、公寓里有什么不一样了,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变化。然后她意识到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窗外大街上无休无止的车流声虽然很微弱,却从未终止过,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声响。没有任何车辆在拉德布鲁克路上穿行。警方正在引导车流。两条路都被封锁了。他们要防止可能会发生的枪战。围攻已经开始。他很快也会意识到这一点。

她想:我承受不住了。他是不可能经受住一场围攻的压力的。我也不行。他会说到做到。只要他意识到警察现在就在门外,只要他们往屋里打电话,斯维恩就会开枪射杀我们。我必须拿到那把枪,现在就得把枪夺过来。

她说:“听着,饭都快做好了。我做都做了,最好还是吃了它。只需要几分钟,我们又没办法在路上停车买吃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像冰般令人发寒的声音开口道:“我想看看那本莎士比亚,你去把它拿过来。”

她从煎锅里卷起一卷意大利面,用颤抖的手把它放进嘴里尝了尝,没有抬头,说:“面条马上就好了。听着,我现在很忙,你就不能自己去拿吗?你知道书放在哪里。”

“快过去拿。除非你想要摆脱这个老家伙。”

“好吧。”

就是现在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手不再颤抖,用左手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就像厨房里突然变热了一样。那一大块猪肝就放在她面前的滴水板上,慢慢地淌着血。她把自己的双手放上去撕扯、挤压,用力地揉搓,直到沾满了血污。她做完这一切只花了几秒钟。突然之间,她把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用力地在喉咙处一抹,然后转过身去,双眼圆睁,头向后仰,向他挥舞起血淋淋的双手。还没来得及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恐惧,听见他像抽泣般的尖叫,她就扑向他,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枪从他的手中甩了出去,她听见了枪落在地上发出的撞击声,也听到了枪撞在门上反弹回来的钝响。

他受过训练,近身格斗并不比她弱,也同样孤注一掷。他又很强壮,比她预想之中要强壮得多。突然一阵痉挛,他就跳到了她身上,两人的嘴正好相对,他就像一个强奸犯一样凶残,粗重的喘息喷在她的脖子上。她用膝盖猛击他的下腹部,听到他因为剧痛倒吸一口冷气。她乘机将他的手拽离自己的喉咙,然后用沾满血污的双手在地板上探寻着那把枪。这时,他用力将大拇指按进了她的眼窝,疼得她大叫出声。他们的身体紧紧扭打在一起,两个人都拼命去抢那把枪。但是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双眼疼得直冒金星,还是被他的右手先摸到了武器。

枪响声划破空气,就像发生了一场爆炸。然后响起了第二声爆响,公寓的门被撞开了。她出现了一种怪异的幻觉,好像看到男人的身体跳跃着穿过空气,然后站在那里,胳膊前伸,僵硬地举着枪,他们的身体像深色的阿波罗神像一样围着她。有人把她拉了起来。屋子里充斥着叫喊声、命令声,还有痛苦的喊声。然后她看见达格利什站在门口,正向她走来,步伐谨慎、动作轻缓,就像是电影中的慢动作。他喊着她的名字,似乎是想让她把目光只集中在他身上。但是她却转过头,看见了她的外祖母。老人家那深陷的眼窝中仍然满是恐惧,一缕缕杂色的头发依然垂在面前,那一块纱布依然贴在额头上。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的下半张脸完全被子弹打飞了。她被凯特亲手绑在了受刑的椅子上,被枪击中之后甚至都无法倒下。凯特只忍心看了一眼,但却感受到那僵硬的身躯向她投来了一束悲伤、责怪和震惊的目光。然后她开始放声抽泣,把头埋进达格利什的夹克衫里,用满是血污的手在上面乱抹。她能听到他轻声说:“没事了,凯特。没事了,都过去了。”但是并非如此。从来就没有好过,以后也不会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