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5/20页)

他站在那里想着她,回想起她身上的那些颜色……

拉上拉链。冲了黑色的马桶。

他走进厨房,又倒了杯金汤力,这一次倒得少一些。他听见帕尔梅医生的皮椅发出吱嘎的声音,随后传来“砰咔”的声音,那是录音机又换了一盘新的磁带。他用叉子柄搅拌着酒,眼睛透过走廊向屏幕望去。她站在床头柜边,面颊上贴着白色的电话。他把叉子扔在水槽里的盘子上,迅速回到座位前,将声音调回2号屏幕。坐回到暖暖的椅子上时,电话监听已经接上了。“简直是异想天开,该死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吼叫着——他将声音调小一些——“就花几分钟见面谈谈不行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她挂上电话时,时钟显示为9:53。她平躺着,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眨了眨眼睛。她把一只胳膊放在额头上,看着床脚上方的屋顶,正中央天花板上的吊灯上又出现了她缩小的影子。

这样挺好的,小家伙。

一切都结束了。终于。永远。

她又躺了会儿,随后摸索着把床头柜上湿透了的纸巾收拾了起来。她站起身,走进盥洗室里擤了擤鼻涕,随后将纸巾扔进黑色的马桶,按下冲水按钮。她走到黑色的洗手池旁,用冷水轻轻地拍在眼睛和脸上,拿起香皂搓洗起来。

她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

对你来说这样也挺好的。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她打电话给罗茜,电话转到答录机上。“不用给我打回来了,”她说,“我明天再和你说。我现在要上床睡觉了。”

她换了磁带,将吉尔古德朗诵的狄更斯作品换成了塞戈维亚[12]的吉他曲。她给床上重新铺了一条气味芬芳、样式笔挺的新亚麻床单,床单上面绣着黄色的花朵。

她走进厨房,尝了一口巧克力味冰淇淋。味道真好。她从水槽下面拿出洗涤剂和海绵,随后走进了盥洗室。

她用力擦洗巨大的黑色浴盆,弯着身子,身体前倾,用沾满肥皂泡沫的海绵沿着侧边清洗。她抓紧铬质装饰风艺术的喷头,用手指拢住水,将泡沫从弯曲的黑色墙壁上冲下来,并将它们冲进铬质装饰风的下水道里。

她打开热水,在手腕上试了试温度,然后开始往浴盆中放水。她往水里挤了一点“沐浴伴侣”,看着泡沫升起、扩散。她调暗了顶灯——这些灯可真美——灯光逐渐缩减为映在黑色玻璃和陶瓷上的一圈苍白光晕。

她在卧室里脱下衣服,关了灯,屋里漆黑一片。远处可见微弱的光,那是中央公园的西角。除了水库那边,公园中只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她打开了左手边的窗户。她用双手抓住包铜的窗户把手,窗框及膝高,卡得有点死,终于被打开了约莫一尺宽。温暖的微风吹过她裸露的肌肤,天气转暖了,天气预报估计得很准。

从窗外俯望下去,远处是犹太博物馆十四层高的哥特式的塔尖,它被两旁公寓楼的玻璃照亮了。

她冲着下面这栋玩具屋般的博物馆微笑着。

她并不恐高。她在皇冠大厦的办公室位于四十八层,其中一面墙还是落地玻璃,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

又一次,而且这次比以往更糟,他简直想踢自己一脚,为什么当初不把浴室改为白色?或者是最为理想的灰色?他刚买下这栋楼时曾考虑过这么做,但当时黑色的配件已经订购好了,况且上校发誓说,“高井Z/3”刚刚投入市场,这部机器能让他在火柴光的照明条件下看清报纸上的内容。另外,这事儿也很难对埃德加和公司做出解释——他们已经觉得他不正常了——他为何会放弃两万美金的订金而只是为了更改浴室的颜色。所以浴室仍旧是黑色的——这是巴里·贝克的主意,代表着一种高雅的品味。

在一片黑色、昏暗的灯光和该死的泡沫中间,他本该能看到一场真人版《豪门恩怨》[13]的。

只有……

他已经将亮度调到最高了,画面几乎没有了对比度——所有的事物都呈现出一片灰色,比一块污点强不了多少。不过,她还是很撩人,她的头枕在墙边的浴缸角落里,闭着铜棕色的眼睛,时不时从泡沫堆里伸出双腿来,有时只露出脚趾。望着缓慢起伏的泡沫,似乎可以猜测她正在水下轻抚自己——动作不是很大,非常放松,忙了一整天,再加上刚才杰夫在电话里的一通责骂,她需要放松一下心情。

她朝他的方向看过两次——当然,她不过是在看自己在灯光中的倒影罢了。第一次她笑了笑,还略微地挥了挥手,这让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回应着也挥了挥手,并且说:“嗨,凯。”——那时他已经在喝第三杯金汤力了。第二次她盯着他看时,从一边向另一边缓缓地晃了晃脑袋。

他将她的影像同时锁定在两台监视器上,另外他还在录制着帕尔梅医生和休的影像。同时观看两组影像实在太痛苦了,也无法让他集中注意力。洛奇此时正在芝加哥参加他侄子的婚礼,今晚会在那边过夜,所以他可以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看。

其实,也无法做到全神贯注。他过一会儿必须检查一下洛奇的公寓。不开玩笑,喝完这杯就不能再喝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或许能找到日程表之类的东西,这样就能判断是不是他自己在疑神疑鬼了。

她的手从泡沫中伸了出来,放在喉咙上来回按摩,沿着脖子两边来回擦洗。水纹晃动,明亮而光滑。后面的排风扇嗡嗡响着,还传来丁零丁零的吉他声。是塞戈维亚的吉他吗?

她皱起眉来,很可能是又想起了杰夫那个浑蛋。她怎么可能和他一起生活?还生活了两年?这使他感到苦恼,尽管他的巴蓓特、劳伦还有别的女人也同样遇到过类似的浑蛋。天哪,凯……

他往后靠了靠,在控制台下面伸出一条腿。他将架脚凳钩住,往自己这边拖近,然后将双脚架上去,扭动着光秃秃的脚趾头。他一边喝酒,一边盯着她看。他用两膝夹住玻璃杯,湿润的杯底抵在他的体毛上。

她脱掉衣服时,他也同样脱去了衣服。

他一边盯着她看,一边吮起了冰块。两个她,并排出现在两台监视器上。

美极了……

……快节奏的吉他曲,松木的香味,嘶嘶作响的泡沫……柔滑的热水,她自己完全沉浸其中……

但她心中依旧在烦恼……

仿佛错过了什么似的。白天的时候,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应。不是杰夫,这种感觉在他打电话来之前已经存在了,她太匆忙了,好像没能及时察觉到这种感应……

难道是山姆·耶鲁?难道是因为他在大道中央停下脚步时,用一双失眠似的眼睛望着她?难道他在撒谎?其实他和西娅·马歇尔之间不仅是严肃的职业关系而已?要是在一部哥特片或者恐怖电影中,他也许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