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28/82页)
梅收到的信息表明,公司拥有上百个家长小组——初为父母的家长、离异的家长、自闭儿童的家长,以及收养了危地马拉、埃塞俄比亚、俄罗斯孩子的家长。有七个即兴喜剧表演小组,也有九个游泳队(他们上周三刚刚举行了一次游泳比赛,有数百名泳者参加,一百条信息都是关于此次比赛的——有通报谁赢得了比赛的,有抱怨比赛结果有瑕疵的,还有建议以后园区设置调停者来解决疑问和不平的)。每天都有至少十批其他公司的代表来访问圆环公司,向圆环公司推介他们新的创意产品——新型节能汽车、新式平价跑鞋、新款当地取材制造的网球球拍。几乎每个你能想象到的部门都会发布会议信息——研发部、猎头部、社交部、外联部、专业网络部、慈善事业部、广告销售部。这时,梅的心一沉,她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一次所有新人“几乎必须参加”的会议。那是上周四的会议,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醒她呢?哎,傻瓜,她自答道,他们已经告诉你啦;不正在这儿吗。
“见鬼。”她诅咒道。
到晚上十点,她终于看完了所有公司内部的信息和警告通知,现在她转而研究自己的“外圆环”账户。她已经有六天没有登录账户了,而仅仅在今天她就收到了118条新通知。她决定从最近的通知开始往前看,把它们全部看一遍。最近,她的一位大学同学发布了一个帖子,说自己得了肠胃炎,下面有很长的跟帖,有些朋友提供治疗建议,有些发来安慰,还有些发来一些照片希望帮她振作起来。梅给其中两张照片和三条评论点了赞,随后回复了自己对朋友的祝福,并且附上了一个歌曲链接——一首她找到的名叫《呕吐的萨利》的歌。她的这个帖子又引来了54条跟帖,有些帖子是关于这首歌和创作这首歌的乐队的。一位跟帖的朋友说他认识这个乐队的贝斯手,于是就把那位贝斯手拉入了对话中。这位名叫达米安·吉罗蒂的贝斯手在新西兰,现在是个造型设计师,得知肠胃炎患者仍然能从《呕吐的萨利》这首歌中找到共鸣的时候,他非常高兴。他的留言让每个参与回帖的人都非常兴奋,于是又出现了129条跟帖,每个人都很高兴能看到乐队的贝斯手发来的评论。到跟帖的末尾,有人邀请达米安·吉罗蒂去一场婚礼上进行演奏(如果他愿意的话),还有人邀请他到博尔德、巴斯、盖恩斯维尔以及圣查尔斯游玩,大家说如果他碰巧经过这些城市的话大可以住在他们家,他们会为他提供家常便饭。提到圣查尔斯,有人问来自那里的人有没有听说过蒂姆·詹金斯,他正在阿富汗参战。有些人说他们曾看到报道说伊利诺伊州的一个小孩被一个假扮成警察的阿富汗反动人员开枪打死了。60条回复过后,那个回帖者肯定那不是蒂姆·詹金斯,他实际上来自伊利诺伊州的兰图尔市,而非圣查尔斯市。大家都松了口气,但很快新的一轮辩论占据了这条话题,大家开始争论阿富汗战争的效用、美国的外交政策、美国是否在越南与格拉纳达甚至一战中取得了胜利、阿富汗的自我治理能力、为反动武装提供经济支持的鸦片生意,以及在美国和欧洲进行任何甚至非法药品合法化的可能性。有人提到大麻有助于缓解青光眼症状,还有人说它有助于治疗多发性硬化症。接着三个多发性硬化症患者的家属展开了热烈的交流。这时梅感到体内有某种负面情绪正在蔓延,于是她退出了登录。
此时,梅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尽管她才看了三天的信息量。她关了电脑,向停车场走去。
周二上午客户们的问询信息比周一上午的要少一些,但是梅第三块显示屏上的各种信息还是让她应接不暇,在办公桌前一连坐了三小时。在梅获得第三块显示屏之前,她每回答完一位客户的问题,都能够获得十到十二秒的宁静,然后她会知道客户对她刚才的答复是否满意;她通常会利用这短暂的十几秒钟来记一下样本回答,或者发一些追加调查,也会不时查看一下自己的手机。但是现在有了第三块显示屏,要想完成这一切就更加困难了。每过几分钟,第三块显示屏上就会接收到四十条“内圆环”的信息和十五条左右的“外圆环”的帖子。梅一有空闲,就会迅速浏览所有这些信息,以确保不会漏掉任何一条需要她立刻处理的东西;浏览过之后又迅速转回到她的主显示屏上继续工作。
在接近中午的时候,信息稍有减少,梅甚至已经可以轻松应对了。公司里发生着许多事件,到处都洋溢着人情味和愉悦的情绪,而公司的各项事业也在不断完成创举,梅知道仅仅因为身在圆环公司,她就已经取得了进步。公司就像一个管理精良的有机食品商店,你知道只要在这里购买食物你就会变得更加健康,你不会买错东西,因为这里的一切都经过了细致全面的质量检查。同样,圆环公司的每一位员工都经过了精心的选拔,因此公司的人才库非常了不得,这些人的智力、能力也极其出众。在这里,每一个人都坚持不懈地、充满激情地努力完善自我、相互提高、分享知识并且把自己的智慧传播给全世界。
尽管如此,到了午餐时分,梅还是感到精疲力竭。安妮执意要陪她一起在草坪上坐上一个小时,她说梅需要把大脑全部放空,好好歇歇。
然而,在十一点五十分,梅的第二块显示屏收到了丹的一则信息:你现在有空吗?就几分钟?
梅告诉安妮自己必须赶紧过去,不然恐怕就要迟到了。当她来到丹的办公室时,丹正倾身倚靠在门框上。他充满同情地微笑着看着梅,眉毛向上抬起,似乎有什么关于梅的事情正使他感到困惑,究竟是什么他却无法确定。他伸手向办公室里指了指,梅从他身边轻轻擦过,走进了办公室。他随后关上了门。
“梅,请坐。我猜你认识阿利斯泰尔吧?”
梅之前并没有看见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但现在她看见办公室的角落里还坐着个男人,她并不认识这人。他个子挺高,年近三十,沙褐色的卷发显然精心打理过。他正斜靠着坐在一张圆椅中,瘦削的身形如同一块木板一样僵硬。他没有起身迎接梅,于是梅主动向他伸出了手。
“很高兴见到你。”梅说。
阿利斯泰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向梅伸出了手,仿佛他即将触碰的不是人的手,而是某个被海水冲上岸、正在腐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