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坎坷(第5/9页)

“傻瓜,你不应该到这里来……谢天谢地,我终于又见到你啦……你是不是来找什么东西的?”

他把手放在桌面上。桌子上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没了。事情发生得很突然,那是在头脑最发热的时候……你的兄弟们都不受欢迎……你也一样,你也不喜欢他们……至于你父亲,他一直卧病在床,他拄着拐杖出去给他们帮忙……他们很尊敬他,但又有什么用……我也一样,我也打过。可是,打得不太重!我相信他没有感觉到我打他……一个人被打倒在地上……因为,你知道,我差不多都是与其他人在一起……否则,你就不会在这里看见我了。”

“我的那些嫂子呢?”

“别担心。女人吗,她们不会有危险。我想她们在里加。要不就在赫尔辛基。至于城堡,我明天带你去看看,还剩下一些残垣断壁。”

奥东用泥炭生了火。他拿来一只锅,倒上奶。从外面传来一声牛叫,说明这里还有一头牛。他煮的不知道是什么汤。煮好以后,他盛了三碗。

“奥尔佳!”

一个大约七岁的小女孩儿从一个类似凹室的地方爬了出来。埃贡还记得这个地方,因为他曾经看见那里有一段楼梯。楼梯太陡,让娜下不去。孩子相貌很丑,又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埃贡想起来了,奥东大概就是在那一年结的婚。

“你妻子呢?”

“不要提她了。”

他们吃了饭。小女孩儿吃饭的声音很大。吃完饭,她趴在碗上睡着了。奥东将她抱到柜子里。

“柜子里比这里暖和。”

埃贡看着立在墙边的那张什么也没铺的大床。奥东说:

“你就睡在这里。她以前一天到晚都睡在那张床上,腿上绑着绷带。她的腿好了吧?太好了。床垫儿被人偷了,床框上的绳子也松了。我不得不睡在地上。”

他摊开被褥。埃贡不好意思说还没吃饱。奥东拿出一个用破布包着的瓶子,递给埃贡。埃贡没接。

“你不喝了?”

“我是音乐家。喝酒影响演奏。”

“你今天晚上不演奏。而且,”他拍着自己的前额说,“你母亲呢?你还没问我呢。”

“我想,她与别人一起死了。”

“她没死。她在村子里。你明天能看见她。”

奥东一个人喝了两个人的酒。

“我们带着女孩儿一起去城堡。这更像一次家庭聚会。到那里给她一根钓竿儿。以免引起怀疑。”

“那里有强盗吗?”

“不经常有。因为没有东西可抢了。”

第二天早晨,天还蒙蒙亮,他们就起了床。但是,当他们在树林边下船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了。

“奥东,你过去的草屋在什么地方?”

“像其他房子一样,被烧了。我住在你那里,因为总得有人在那里或附近照看萝卜和土豆。有人说我是看庄稼的,不过是为全乡看庄稼的。”

他们来到从前那片草地上。小女孩儿双脚一前一后地跳跃着。走了一刻钟之后,奥东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

“把他们埋在什么地方啦?”

“就是那里,”他把脚踩在地上说,“你想,没有必要把他们拖到很远的地方去埋。当然,他们被剥光了衣服。”

埃贡机械地抬眼看着奥东。奥东手腕子上戴着一块很漂亮的手表。奥东没有发现埃贡在看着他。

“这些砖是你的,”他说,“还有一些大石头。”

埃贡明白景象为什么似乎全变了。昔日的城堡也变得一片荒凉。这是一座巴罗克风格的宏伟豪华的城堡,就像他在东北欧看到的中间宽的长方形建筑一样。十八世纪的圆形阳台和高大的巴罗克窗子,是以前那种旧的军事堡垒式的城堡所没有的。毫无疑问,这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埃贡这会儿又闻到了从厨房里传出来的烤天鹅肉和鹭鸶的香味儿,看到了被吃进穿着绸缎紧身短上衣的男人大肚子里的牝鹿和狍子,想起了将一对乳房暴露在紧绷的胸衣上方的女人,看见了男男女女呼呼酣睡和做爱的床,想起了那些任人摆布的贴身女仆、男仆和年轻侍从,想起了客人们竞相展示的服装,听见了宣布吃夜宵的刺耳号声,还想到了便壶和茅坑。他还记得几个直系亲属的经历:他姑奶奶多罗泰·德·乐瓦尔是大使夫人,在透明紧身上衣和舞蹈艺术方面是塔莲夫人的竞争对手,后来又成了包括国王和王子在内的光明异端派联谊会的组织者。他还记得,他读过她在督政府时期用法文撰写的一小卷《箴言集》:“有些人仅仅获得了一些光荣、爱情和幸福。”仅仅获得了一些光荣?尤其是,一个人生前如果不能增强并施展自己的才华,这是他的命运所决定的。仅仅获得了一些爱情?是对别人的爱情?是别人对他的爱情。是获得的全部爱情,是付出的全部爱情。错位的爱情可能是最糟糕的爱情。同样,目前的粗暴、污秽和下流行为,当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幸福,但不知道什么样的快乐才能抵制住这一切诱惑。多罗泰应该了解什么是舞蹈的、神秘主义的(就像让娜)和经常是爱情的快乐。他的思路离开多罗泰,又溯流而上,直到鲁道夫二世的一位常客,此人在布拉格城堡区的地下室耍妖术。是一颗黑心,还是一颗火热的心?他本人是否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心?而且,在更遥远的年代,还有十二世纪长眠于他自己的大教堂的马格德堡主教……一位圣人……然而,就是这位主教赞成进行童子军远征,他相信上帝会保护这些孩子们,会使孩子们成为天使……

“在令人发指的那一天,是我和妻子把你母亲拖到这里来的,那是大难降临的一天。她手脚乱蹬,好像人们是故意这样粗暴对待她似的。有两个女人帮着她:一个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有时夜里让我同她睡一会儿觉,我还不时地与她交欢,另一个是能使人精神一振的小个子红发女人。”

房子虽然大,但由于住的人多,因此也就显得小了。老男爵夫人,这里叫她米娜,米娜睡在夹层的地板上。与她住在一起的还有两三个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和一个刚刚分娩的女人。米娜的一头长发很漂亮。她皮包骨头,假牙没了,因此脸也变了形。他有十年没见到她了。

她睁开模糊的眼睛,看着他,说:

“卡尔……”

卡尔是他大哥的名字。他明白,为什么一提到音乐,就使奥东想起了他母亲:多年以来,她只轻蔑地叫埃贡为“音乐家”。

埃贡告诉少妇,被单被呕吐物弄脏了。她把被单卷成一团,换了一条干净点儿的。

“这里没有衬衫。而且也很难给她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