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坎坷(第7/9页)

“是的……其实……”

“不要说啦……我感觉到了。不要难过。各人有各人的爱法,能怎么爱就怎么爱。没再生孩子?”

“在这种时期有两个孩子,你不觉得已经够了吗?”

“我只是觉得我没结婚很好。”

他们骑着摩托车默默地往前开着,遇到人群时,一直开到他们跟前,他们才让开一条道,像一群受惊的鸡在公路上乱窜。

“埃利亚,昨天晚上奥东告诉你的时候,你是否相信他会帮助我,或者他指望你来帮助我?”

“两种可能都有。他不想抛头露面,但又想救你。不要怪他。你不知道,三年的革命把一个国家搞成了什么样子,而你在这里最多才生活了三个星期。我亲眼看见里加失守,被夺回来,然后又失守了。在旧制度下,大银行家和投机倒把者按照德国的方式大发横财,他们是一些最肮脏的家伙。战争在九条大街上进行:肮脏的恶棍都从耗子洞里钻了出来,叛徒们背叛所有的人,那些只值三文钱的理想主义者根本不能控制这些下流货,也无法制服他们。最坏的还是女人,尤其是妓女。身强力壮的女人穿着破烂不堪的军装,像是出入舞会那样炫耀自己。你知道,她们对那些镶金牙、戴金边眼镜、喝茴香酒、大腹便便的老头儿已经厌倦了;她们多年以来一直忍气吞声。而且,给我们的命令是很艰巨的,我不想再多说了。我们的哥萨克骑兵忍饥挨饿,马也瘦得皮包骨头。为了以儆效尤,竟然枪杀了十几个女孩儿。我还看见一个胖姑娘把裙子撩得高高的,让人打她的小腹。一个牺牲品,不是吗?我太喜欢你了,不忍心向你谈起你的那些波罗的海贵族,但是你都看见了,你的那些喝得酩酊大醉的农民,为了争夺几块烧焦的土地,打得头破血流……而你们的那些好朋友,你们的那些拯救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即在西线战壕里的冯·威尔茨部队,但幸运的是,他们都开小差了……可是谁知道呢?自从波兰人发动攻势以来……人们只能躺在地上哭泣。”

路越来越宽了,天空也越来越辽阔了。许多树被砍光了。他们来到了交叉路口,那里有一个四面透风的棚子。有一辆火车正停在那里,已经挤满了人,但还有人往上挤。埃利亚把摩托车交给一个老巡道工,老巡道工立即将摩托车推到安装着照明灯的小屋,放在一堆空桶后面。

“他是个正直的老头儿。他会照看摩托车,因为我不在的时候他要用。”

还有几节车厢正在往火车上挂,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看,他们用胳膊推,用腿搡,一个劲儿地往里挤,好像都是去赶集的。”

“火车不去集市。去维尔纽斯。”

“维尔纽斯陷落了。去明斯克。”

“也许去基辅。”

“你所关心的,是不是你要知道会在什么地方被人暗害?”

“上车吧,埃贡。机车是战前制造的,火车总是超载(劳驾让我们过去,仁慈的上帝),走走停停,像许多虫子排着队往前爬行。不是掉了一只轮子,就是压断一根枕木,或者松了一截铁轨,也许铁轨上横放着一些木头。遇到这种情况,只好修好了再开,而且还不时地有人下车解大小便,采摘越橘,吃生蘑菇。你到后面的平台上去。像我这样抓住信号灯下面中间的栏杆。千万不要松手……这里颠簸得很厉害,但起码空气还新鲜。不要忘记是第三个站,但临时停车不算,在三百七十五公里处下车。车慢下来的时候,你等我一起下车。”

埃贡的身边好像是一个拉脱维亚士兵,紧紧地挤着他。只听见那个士兵用俄语说:

“不要挨着我,朋友,把烟头扔了。不能吸烟。吸烟对我们俩都很危险。尤其不要倒在我身上,车有时震动得很厉害。”

“是堤坝?是桥?是军火库?”那个好奇的人瞪着大眼睛问。

“反正与你无关。”

火车在树林间飞驰。预料之中的故障发生了。乘客下车在斜坡上溜达了一会,上车的时候,手都发紫了。在停车的时候,从前面车厢里押送苦役的队伍里传来叫声、骂声,有时还有巴拉莱卡琴的琴声。这才使埃贡想起,他的巴拉莱卡琴在半路上扔了。埃利亚用手抓着他的胳膊。他觉得天上的星辰从来没有这么大。

“车减速了。我们在下一站跳下去。但要慢慢地跳。看到有人往下跳,你再跳也不迟。不要让人看出你急着要逃跑的样子。”

他们跳了下来。车停的时间很长;一群掉队的人在等车。喜欢浆果和蘑菇的人都跑到斜坡上。埃利亚和埃贡不慌不忙地爬上了左边的那道斜坡。他们走出几步之后,一片矮树林便遮住了他们。他们尽量不出声。埃利亚走在前面,拉着埃贡的手,进入了长着针刺的灌木林。

“注意千万不要碰着毒蛇。现在是毒蛇交尾的季节,都蜷缩在树枝上。狼不饿的时候不吃人。这里很少有熊。小心别碰上野猪窝。母野猪保护着野猪崽,不会离开窝。不要走得这么快;走快了会疲劳。低着头,但我不相信他们会向我们开枪。最难受的是直着腰走路。”

“你以前来过这里?”

“来过一次,一去一回。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一条隐蔽的边界。在战争时期,说话更需要保密。再走大约二十分钟有一道壕沟。让我走在前面。拿一根棍;我也有一根。不要碰着任何不熟悉的东西。壕沟对面的荆棘林里有带刺的铁丝网。树枝下面有一道缺口,几乎还没有人从这里走过。”

他们没有表,估计二十分钟过去了。两个人都盲目地往前走着,每向前挪一步,都先要用脚试探一下,以免摔进壕沟里。他们终于小心地走下壕沟,又爬了上去。埃利亚用两根木棍试探着穿过了铁丝网的缺口。在暗绿色的夜里,他们几乎无法看清楚。

“弓着腰,尽量跳得远一点。然后起码要再走一刻钟,不过荆棘林不这么稠密了。我不相信他们会在远处向你开枪。他们希望活捉我们。过了一块长着树丛的宽阔的草地以后,有一座围护着绿篱笆的小庄园,庄园下面就是公路。法国和波兰指挥部正在准备发动进攻。一走出矮树林,你就打开手电筒,贴着草照,贴得越低越好。一、三、二(他有节奏地数着)。你一定要坚持尽快见到当官的。要凶一点儿。如果一切都不如愿……”

埃利亚把一粒药丸塞进埃贡的衣兜里。

“不要马上吃。我回去了。我在这里对你不会再有用了,还可能起反作用。记住吹口哨,说明你越过了障碍,吹得声音要低。替我拥抱让娜。”

他们很快地拥抱了一下。埃贡像杂技演员,一个筋斗翻下了土坡。埃利亚低声地吹着口哨作为回答。埃贡一动不动地听着他的难友悄悄地走远了。埃贡穿着树皮做的鞋,又塞满了树叶,走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他脚上两次扎了刺,不得不停下来拔掉。一走出矮树林,他做了一个防备的姿势,尽管埃利亚告诉他要放心,他还是提防有人在远处向他开枪。正相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十几个人,举着枪围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