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坎坷(第8/9页)

“什么人?”

埃贡照实说了。

“库尔兰沃依罗诺夫的埃贡·德·乐瓦尔男爵。我有一个紧急情况要报告司令。请带我去见W将军。”他又用法语重复了一遍,说话的语气表明不是请求,而是命令。这位下士显然也说一点儿法语。

“您的证件?”

“证件对我有什么用,有证件反而会遭红军杀害。有一部分路程,我是藏在一列俄国火车上才来到这里的。”

“男爵先生,”下士原来是银行职员,对他会说法语颇感自豪。他说,“我去给您通报一下。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您才会受到接见。您不要怕,与这些人呆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事。如果您有一点儿要逃跑的意思,他们就会开抢。”

“谢谢长官,”埃贡很注意抬高他的军衔,说,“等多长时间都没关系,我不会随便走动的。”

下士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个军礼。但其他士兵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听懂了这个穿着俄国破服装的人的名字,不禁用俄语或他们的语言,半开玩笑半凶狠地同他说着话,告诉他对流浪汉和敌人的间谍会采用什么样的刑罚。埃利亚向他告别的时候,他的这位朋友的一片热情和诚意,而且还提到让娜,使埃贡感到非常兴奋,他似乎觉得,活还是死都无所谓。但埃利亚的诚意不能白费。

那位去通报的下士过了大半天才回来。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天平向着好的一头儿倾斜。尊敬占了上风。两位将军正在谋划战事。埃贡首先见到的是W将军的助手,掩映在树林里的巴罗克式小旧城堡似乎走出了梦境。埃贡被领路人带着走。还有几个人紧随其后,不过被少尉拦在了一个空房间里,然后把埃贡引到一个小客厅,关上了门。这是一间洛可可式的客厅,里面堆满了家具和箱子。一架无疑走了音的老埃拉尔牌钢琴,告诉埃贡这是个好兆头。一个人相貌聪慧而严肃,身穿上校军装,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陌生人。他看了一会儿,脸上绽出笑容,站起来,向他伸出了手。

“男爵,在还不知道您的名字之前,我就认出是您。”

“司令,我想我从未被介绍给莱利斯侯爵。”

军官的脸上绽露出绅士般的和蔼可亲的微笑。

“我见过您,听过您的《石头的传说》首演。您的一双手就是您最好的护照。”他看着埃贡的磨出了血的长长的手指,说,“但是,亲爱的朋友,您来这里干什么?波罗的海国家不是度假胜地。”

“我是来找我的亲人的,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不慎重。他们都死了,是一个老朋友,一个红军军官送我到这里来,越过了这道隐蔽的边境。几个星期之前他来参加谈判的时候就从这里走过。”

“埃利亚·格雷克夫?”侯爵翻开笔记本看了看说。

“我向他保证不说出他的名字。”

“那好吧。老头(我们都这样称呼他,尽管他与我年龄相同)今天晚上很忙,也许只能在明天上午见您。但是,如果您允许,我们就一起在这里吃晚饭。”

“我想,我穿着这身破衣服,真不好意思。”

“我忘了。卡波坛,去把我的衣服拿一件来,总归比您的这件红军粗布褂儿要好。还有拖鞋:他穿得像只猩猩。您慢慢换衣服,我还有一份报告没完成。”

当埃贡换好衣服回来的时候,饭菜已经摆在桌子上了。他刮了脸,梳了头,穿着一件短上衣,好像年轻了十岁。侯爵毫不讳言这一点。

“这里没有好吃的,不过,有酒助兴。”

侯爵继续说着,但话中带着忧伤。

“我还没有向您表示沉痛的哀悼。您是否知道,您在近卫军服役的弟弟,在乌克兰被邓尼金的军队枪杀了?那真是可怕的时代。我不太了解哥塔……”

相反,埃贡了解他。此人是工程师和商人,非常有名,遗憾的是,他的封号只能追溯到查理十世。

“可是,一个伟大的姓氏垮台了,怎么不叫人感到惋惜呢?顺便说一下,如果说我在巴黎见您的时候坐在剧院的前排座位上,那么,起码可以说,我很荣幸被介绍给了德·乐瓦尔男爵夫人。她应邀出席了我的漂亮女友奥黛特·富特格勒举办的古典音乐会的首演。还让我感到高兴的是,我同巴黎最漂亮的女人中的两位坐在一起,并向她们表示了我的敬意。”

“奥黛特还是让娜的远亲表姊妹,她的确很迷人。”

“但德·乐瓦尔夫人简直就是美的化身。我真没想到我会来到玛丽·瓦莱夫斯卡的这个多情的国家!亲爱的,波兰女人使我感到厌倦……您有钱吗?”

“连一个兹罗提和一法郎也没有。”

L先生从兜里掏出一些波兰小额钞票,都揉皱了,搓成了一团。

“明天用我们的车把您和我们的联络官一起送到华沙。所有的安全通行证他都有。不要客气,不用感谢,这些波兰纸票几乎一文不值……但是,您路过德国时用得着。”

他又小心地从钱夹里抽出三四张法国钞票。

“您到巴黎再还我。每一次兑换一点儿:马克贬值很快。这点儿钱起码够您用到法兰克福或慕尼黑。到慕尼黑或索洛图恩,瑞士当局会给您重发护照。啊!索洛图恩是卡萨诺瓦冒险的城市。但是,到了德国,对那些没有工作的年轻退伍军人不要太仁慈。他们都是粗野的家伙。这些革命者,他们还没有被打败。啊!他们也许会一直打到柏林。”

“先生们。”

W将军打开了门。侯爵向他介绍了男爵。

“没有怠慢您吧?我们到巴黎再见。L,给我点您的咖啡;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向男爵表示歉意。”

“替我问候德·乐瓦尔夫人,”侯爵上尉对埃贡说,“老头儿刚刚出去,请您给我演奏还没有演奏过的二拍或四拍乐曲,这样可以驱除我们的所有烦恼。”

埃贡把颤抖的双手摁在旧钢琴上。他以为自己什么乐曲也不会演奏了,但是,两三个急速的音群骤然而起,既像一声泣诉,又像一首哀歌。侯爵一边叫好,一边走了出去。

音乐家埃贡久久不能入睡。巴黎是一座让人遐想的城市,他更了解的还是巴黎,为时长达十年的一件丑闻被全盘地接受了,但却没有被忘记。

早晨,埃贡闭着眼睛坐车;车不时地走走停停,但这一次停下来,是为了给去前线发动进攻的坦克让路。

在法兰克福,由于铁路工人罢工,耽误了他两天的路程。第二天晚上,他不顾侯爵的忠告,结识了一个新退伍的年轻士兵,他在找工作,不想回波美拉尼亚与守寡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因此希望埃贡帮助他再到农场工作。他父亲在前线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