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的灵魂(第6/22页)

第二天,我走出城市,漫步在田野上。那里一片宁静,令人神心快慰;天空的净洁杀死了狭窄街道和阴暗房舍产生出来的失意与绝望的毒菌。

当我行至山谷口时,放眼望去,只见一群群苍鹰和乌鸦时飞时落,整个空中充满了它们的鸣叫与拍翅声。我往前走了几步,抬眼一看,忽发现一具男尸挂在一棵高高的树上,又见一具赤身裸体的女尸躺在石头中间,一看便知那女子是死在那些乱石的击打中,还看见一青年的无头尸体躺在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眼见这可怕场景,我立即停下脚步,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一时之间,我能看到的只有可怕的死神的幻影矗立在沾满鲜血的尸体中间;我能听到的只有虚无的哀号搀杂着盘旋在人类法律猎物周围的乌鸦的凄凉叫声。

三个人昨天还在生活的怀抱中,今天却落入了死神掌里。

三个人以人的常规伤害了法规,于是盲目的法律伸出手将他们残杀。

三个人被愚昧判为罪犯,因他们是弱者;法律置他们于死地,因为法律强大。

一个人杀死了一个人,人们说:“这是个罪恶的杀人犯。”头领杀死了一个人,人们说:“这是一位公正的首领。”

一个人想抢修道院的一点东西,人们说:“这是个可恶的盗贼。”头领夺去他的生命,人们说:“这是一位杰出的首领。”

一个女人背弃了她的丈夫,人们说:“她是个淫妇。”可是当首领下令将她赤身裸体带走,当众用石头击死她时,人们却说:“这是一位尊贵首领。”

杀人是非法的,可是,谁使头领杀人成为合法的呢?

抢夺钱财是罪恶,可是,谁又使夺取灵魂成为美德呢?

女人的背叛是丑行,可是,谁又使用石头击死肉体成为德行呢?

难道用更大的邪恶惩罚邪恶,我们就说这是教律?用更普遍的腐败惩治腐败,我们就说这是法律?用更大的罪恶征服罪恶,我们就大声呼叫这就是公正?

莫非头领生平中没有杀死过敌人,没有抢夺过弱小臣民的钱财或房产,未曾调戏过妇女?莫非一个犯了多项罪而备受保护的人,却有权处决杀人犯、绞死小偷、石击淫妇?

是谁把这个盗贼吊在了树上?是天上下凡的天使,还是无处不抢不偷的凡人?

是谁割下了杀人犯的首级?是上苍下临的先知,还是到处杀人饮血的大兵?

是谁用乱石击死了这个淫妇?从禅房来的纯洁修士,还是借夜幕隐身,无恶不作的肮脏痞子?

教律——何为教律?谁曾看见它与太阳一道从九天降下?哪个人曾见过上帝之心,并能知道它对人类有何希冀?哪一代人曾与天使一道走在众人之间,并且说,禁止弱者享受生活的光明,用利剑残杀淫妇,用铁蹄狠踏罪犯?

这些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此拥彼抱,令我的情感跌宕起伏,直至听到脚步声缓缓向我走近。我抬头一看,忽见一位姑娘出现在树木之间,正在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三具尸体,害怕得不时四下观望。当她看见那被砍下的青年首级时,一声惊叫,随后跪在旁边,用颤抖的前臂抱住那首级,泪水簌簌下落,用指尖抚摩着那卷曲的头发,用发自肺腑的伤感声音哭了起来。当她哭到精疲力竭、悲伤难耐之时,便开始迅速用手挖起土来。时隔不久,一个宽大的坑挖成了,然后把青年的尸体拖入坑中,慢慢伸展,又将他那沾满血的首级放在两臂之间,用土掩埋好,把割下青年首级的那把剑插在坟上。

当姑娘正要离去时,我向她走去。姑娘一惊,害怕得周身战栗,然后低下头去,热泪似雨水夺眶而出,簌簌下落。她叹了口气,说:

“你如愿意,可以到头领那里去告发我。我就是死了,追随把我从耻辱中拯救出来的人而去,也比让他的尸体被猛禽吃掉要好。”

我回答她说:

“可怜的姑娘,你别害怕!我在你之前,就为你的心上人的厄运而痛苦过。请告诉我,他是怎样把你从耻辱中拯救出来的吧!”

她哽咽地说:

“头领的一个军官来到我们家田地收土地税,一看见我,便用可怕的贪色目光盯上了我,随口为我贫困父亲的地加上了连富人都缴纳不起的重税。我父亲缴不起税,那个军官便抓住我,强行把我带到了头领的豪宅,以便顶替金银。我流着泪求头领可怜可怜我,头领理都不理;我求他怜悯我父亲年迈体弱,他根本无怜悯之意;我大声向村上人求救,终于来了一个青年。那青年便是我的未婚夫,是他把我从那些酷吏手中救出来的。那个军官大怒,想杀我的未婚夫,我的未婚夫抢先一步,手疾眼快,抽出挂在墙上的一口宝剑,一方面为了自卫,同时保护我的贞节,手起剑落,使那军官一命呜呼。我的未婚夫性情豪爽,他没有像杀了人的罪犯一样逃跑,而是一动不动站在那个暴虐军官尸体的旁边,直到大兵们来给他加上镣铐,将他投入监牢之中。”

她说罢,望着我,那目光足以使心熔化,激起无限惆怅。旋即,她快步离去,而她那令人深感痛苦的话音依然响在天空,足令天地为之颤抖震动。

片刻刚过,我定睛望去,只见一个正值青春妙龄的青年用衣服蒙着脸走来。当他来到那个淫妇尸体旁时停了下来,立即脱下自己的斗篷,将女人那赤身盖上,然后用随身带的匕首挖起地来。之后,他把女尸稳稳地抱入挖好的坑里,用土掩埋,只见他的每捧土都和着他的泪滴而落在坟土上。埋好尸首后,他采了些鲜花,低着头,垂着目光,将鲜花插在坟上。

当青年想离去时,我急忙上前叫住他,说道:

“你与这失足女子有何关系,致使你违背头领的意志,冒生命危险来掩埋她的尸体,以免其被天上飞来的猛禽啄食?”

青年望着我,他那因哭泣和熬夜而红肿了的眼睛在叙说着他的由衷的苦闷与烦恼。他用哽咽且随着痛苦叹息的声音说:

“她就是因为我而遭石击丧命的。还是在我们年纪幼小一块玩耍的时候,我就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我。我们渐渐长大,爱情也与日俱增,终于成了我们的强大主神:我们用我们俩心中的情感为之效力,他将我们吸引向他;我们向他吐露我们灵魂中的秘密,他把我们搂在他的怀里。

“有一天,我不在城里,她的父亲强行将她嫁给了一个她讨厌的男人。我回到城里,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白天一下变成了漫长的漆黑之夜,我的生活变成了痛苦不断的争执。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克制着自己心灵的偏向,终于征服了自己。我的情感引导着我,就像明眼人领着盲人一样,偷偷去看我的意中人。我的最大愿望是看看她的目光,听听她那歌唱一般的声音。到了她那里一看,发现她正独自一人为自己的命运和岁月而悲痛泣泪。我坐下来,寂静是我们的谈话,美德是我们的第三者。一个时辰未过,她的丈夫突然闯了进来。他一看见我,我便觉察到他的肮脏意图。他用他那粗暴的手掌抓住她那光滑的脖子,高声大喊道:‘都来呀,都来看这淫妇奸夫!’邻居闻声赶来,随后大兵来问情况,她的丈夫将她交到大兵手里;大兵们把她带走时,她披头散发,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不过,没有人伤害我,因为盲目的教法和腐朽的传统只惩罚堕落的女人,而男子却在被宽容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