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炸鸡进城来(第5/11页)

主婚人站起来,简单地讲了一些祝福这对新人白头到老的吉祥话。接着,他称赞了简单朴素的婚礼。来宾鼓掌之后,主婚人转向我们的洋老板说:“我们感谢我们的美国朋友肯·夏皮洛先生。感谢他为我们提供了这么洁净美好的地方和如此可口的饭菜。这就是洋为中用的一个完美的典范。”

人们鼓起掌来。我们这位洋老板会说的中国话只有“谢谢”两个字。他似乎有点害羞,脸颊发红,眼睛水汪汪的,看得出他开心得要命。

新郎新娘该给客人们敬酒了,我们也开始把店里的各式炸鸡往桌上端—有酥脆的、辣味的、烧烤式的、美国南方卡真式的,当然了,还有正宗风味的牛仔炸鸡。一个老太太打开一张折叠好的大纸巾,上面有整齐的鲜花图案。她凑近了研究好半天,舍不得用它擦手擦嘴,好像那是一块精扎细绣的淡紫色绸布。有人“嘭”的一声打开了一瓶香槟酒,把新娘的女傧相吓得尖叫起来,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妈耶,辣死我了!”新郎嚼着一块卡真鸡翅,响亮地吸熘着舌头。

所有的来宾都喜欢吃我们的炸鸡,但是没有多少人品尝加州红酒,嫌它不够劲。绝大多数女宾不喝红酒,她们想要啤酒、可口可乐或其他软饮料。幸亏彼德在店里存了一些竹叶青和青岛啤酒,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我们还烧了一盆热水,为客人们烫酒。夏皮洛先生冲彼德直竖大拇指:“彼德,干得太漂亮了!”他朝每个人都咧开嘴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他甚至赞许地拍拍我们的后背。

我倒喜欢美国红酒,偷偷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逮着机会就抿上几口。但是我不敢喝太多,怕脸红了让老板发现。客人们吃完了炸鸡、薯条和沙拉,我们就开始上奶酪饼和冰激凌,没想到这成了整个喜宴上的一个小高潮。每个人都喜欢这种美国式的饭后甜点。一个老学究模样的教授大声说:“这才是最好的美国玩意儿!”听他的口气好像他去过美国似的。他用叉子叉起一块奶酪饼送进嘴里,使劲地吧唧那两片薄嘴唇。他好像是唯一可以熟练使用刀叉的客人,其他人都是用筷子和勺子。

这是我们头一次在店里出售奶酪饼和冰激凌,所以我们这些雇员都趁机吃上一口。我有生以来第一回知道世界上有奶酪饼,太好吃了,我一口气吃下两大块。我把盛红酒的杯子和盛奶酪饼的盘子藏在一个柜橱里,怕让洋老板看见。彼德对我们偷吃偷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我们把活干好就行。

这次喜宴最让我高兴的是来宾都很有节制,不仅平和而且短暂,只持续了两个钟头。也可能因为新郎和新娘以前都结过婚。在我们木基,一般的婚礼都要拖上七八个小时,吵闹混乱,客人们喝了酒还经常动手打架。参加我们店里这次婚礼的来宾都是受过教育的文化人,没有谁喝得醉倒。唯一让人看不顺眼的是那个新郎官,好像有点缺心眼。我真不明白为啥这个有钱的寡妇要嫁给这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他离婚后把两个小女儿扔给前妻,根本不管不问。可能他爹妈是有权势的干部,也可能他别的方面傻,勾引女人却有一套。他肯定是想跑到莫斯科待一阵子,再生个孩子,最好是男孩。费兰看着他摇头说:“真让人恶心!”

客人走了之后,夏皮洛先生和彼德兴奋得满脸放光。他们知道这是牛仔炸鸡店的一个创举。我们的洋老板说他要把我们今天的成功报告给设在达拉斯的牛仔炸鸡连锁店的总部。我们又累又困,心情却很愉快。夏皮洛先生说了,如果生意好的话,到了明年夏天他给我们每个人加工资。

当天晚上我没有睡好,一个劲儿地往厕所跑。我估计可能是我的肚子还吃不惯美国食品。尽管我每天都吃薯条和饼干,但是从来没有尝过奶酪饼和冰激凌,更没有喝过红酒和香槟。我的肚子肯定是消化不了这么多好东西。我感觉非常虚弱,不知道明天早上能不能去上班。

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到了早上九点钟,我还是挣扎着去了炸鸡店,但比平日晚了半个钟头。开门前的准备工作就是切菜和往鸡块上涂辣味炸粉。大家忙着的时候,我问他们昨天夜里睡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白莎那双不大的眼珠盯着我,就像两把锋利的小匕首。

“我昨天晚上闹肚子。”

“那是因为你小子偷吃得太多了,活该!”她那张绷着的脸长着粉刺,看上去好像有点肿。

“你就没闹肚子?”

“别臭美了,你当别人都像你那样没出息?”

满友说昨天他睡得像头死猪,可能是香槟酒喝得太多了。京林和费兰倒是承认昨晚上也患痢疾,多少使我心里得到点安慰。费兰说:“昨天夜里我觉着快死了。我妈让我喝了两暖壶开水,要不我今天非脱水不成。”她两手捂着肚子,好像随时要往女厕所跑。

京林说:“我觉着我都要把肠子拉出来了。”可不,他那胖乎乎的圆脸今天好像有了尖下巴颏儿。

我们说话的工夫,电话响了,彼德抓起听筒。听着听着,他的脸紧张得失去了血色,短粗的鼻子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来电话的是个女的,她说昨天喜宴上的食物有毒,吃完了一直不舒服。彼德不住地道歉,保证说我们是非常讲究食品卫生的,但是一定会对此事进行彻底调查。

他刚放下电话,另一个电话又打了进来,从上午十点钟开始电话铃声就没有停过。打电话的人都是骂我们的食物不干净。夏皮洛先生吓坏了,一迭声地念叨:“天啊,人们要告我们呢!”

我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让他解释一下那些人到法院去告会有什么好处呢?他说,牛仔炸鸡公司可能要给他们很多钱才能了结这个官司。“在美国,有很多人就是靠告状活着的。”我们不禁也担心起来。

到了中午的时候,木基师范学院校方打来电话,正式通知彼德有三分之一参加婚礼的客人发生食物中毒,十几个老师无法上课。新郎的母亲现在还在木基市中心医院里躺着输液呢。师范学院的人怀疑是食物不干净,或是已经过了保鲜期,也可能是冰激凌和奶酪饼太凉了。夏皮洛先生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彼德倒是还能保持镇定,他的两道浓眉紧紧地皱着。

“我跟你说过咱们办不了宴席的。”洋老板气得鼻孔生烟。

彼德嘟囔着:“肯定是那些奶酪饼和冰激凌让他们吃坏了肚子。我敢保证我们的食物是干净新鲜的。”

“也许我不应该多此一举,把这些东西从北京弄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