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炸鸡进城来(第9/11页)

彼德狼狈透了,嘴里还不服气:“你们当我愿意干这号事?但是总得有人去干。老板付我工钱让我烧这些鸡,正像老板出钱让你们炸鸡一样。”

“你他妈的少废话!”京林插了一句,“你是资本家的走狗。”

彼德反唇相讥:“你们也一样。你们不也在资本家开的公司里干活吗?”

“行了,都少说两句,”满友说,“我们是想让你觉悟过来,今后别再干这缺德事了。烧掉这些剩鸡太可惜了。你就不会分给穷人点?”

“你们当我烧这些鸡心里好受?如果我分给了别人,公司就会开除我。这就是美国的经营管理方式。”

“可你是中国人,是在社会主义的中国管理企业。”京林说。

我们正在争论着,夏皮洛先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嘴唇上还沾着咖啡的水印。彼德给他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没想到我们这位洋老板只是挥挥手让我们干活去,好像这事根本就不值一提。他说了句:“这是公司的规定,我们谁也没有办法。你们要是真的不想浪费,那就每天不要炸那么多的鸡块,炸了就要都卖掉。”他说完走到门外抽烟去了。

彼德说:“这是实话。他也改变不了公司的规定。你们最好从现在起卖多少炸多少吧。”

我余怒未消,说:“我要给《木基日报》投稿揭露这件事。”

“宏文,你那么激动有啥用?”彼德得意地笑笑,稍稍扬起那张国字脸,“关于这件事报上已经有好几篇文章了。上个礼拜《北京晚报》登了一篇写咱们公司的长篇通讯,人家那位记者赞扬了咱们公司处理剩鸡的做法,说这样做最终会减少浪费。他说我们中国人就应该采取美国企业管理的先进经验。你去揭露有啥用?大家已经知道了咱公司有这条规定。”

我们听了都不作声了。我们原先的计划是:如果夏皮洛先生继续烧掉剩鸡,我们就罢几天工给他看看。可是,彼德的话使大家都泄了气。

京林还是要跟彼德较劲。天黑后,他在彼德那辆停在院子里的本田摩托车的后轱辘上按进一个图钉。彼德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他老婆开了一辆白色的丰田小卡车来把他和摩托车一起拉回家。我们看到后更丧气了,谁也想不到他会有一辆崭新的小卡车。在我们木基还没见过有谁能够阔气到买卡车的地步。我们不禁自问:“天哪,彼德这小子到底有多少钱啊?”

我们都想知道他每月的工资是多少。发工资那天,夏皮洛先生不知为啥把彼德的工资和我们的混在一起了。平时我们都是收到装着钞票的信封,但彼德的信封永远是瘪的。菊菊说,彼德的信封里只有一张纸条,那叫支票。他可以用这张纸在银行里换钱,彼德在银行里有个支票户头。在我们这里一般只有公司企业才可以开这样的户头。菊菊说:“咱们的老板每个月在那张纸上给彼德写好多钱。”我们非常好奇—他从夏皮洛先生那里到底拿到多少钱?自从我们开始在炸鸡店工作以来,这个问题就像谜一样诱惑着我们。现在,这小子的工资信封到了我们手里,我们终于可以揭开谜底了。

满友把信封放在一杯热茶上焐了一会儿,轻易就打开了信封。支票上的数字令我们目瞪口呆:一千六百八十三块七毛五美金。过了好一阵都没有人说话,大家谁也没想到彼德领美国的工资,拿的是美元,不是人民币。也就是说,他的工资要比我们高二十倍!怪不得他干活那么卖力气,照料牛仔炸鸡店就像照料自己家一样,平时想尽办法来讨好夏皮洛先生。

那天晚上下班以后,我们在白莎家里举行了紧急会议。白莎的母亲是医生,所以她家的房子很宽敞,白莎有自己的房间。她拿出五香瓜子招待我们。大家喝着茶,说着话。

“妈的,想起彼德每个月搂进那么多票子,我这心就堵得慌。”京林一边说,一边用手揪着自己像刷子一样坚硬的头发,不住地叹气。他看上去很丧气,好像比昨天老了十岁,胖乎乎的圆脸也失去了光泽。

我说:“彼德那小子可以天天吃馆子,而且是最好的馆子。那么多钱他怎么花啊。”

费兰把瓜子皮吐在手心里,瞪起一对三角眼说:“我们一定要抗议。这不公平。”

白莎叹了口气,也说:“我现在才知道被剥削是啥滋味了。”

“凭良心讲,彼德是给店里出了不少力,”满友说,“可是他挣那么多钱实在是说不过去,太过分了。”他似乎还没有从最初的惊愕中醒过来,一个劲地搓着越来越瘦的腮帮子。

“咱们不能就这样算了,一定要想出个办法来。”京林说。

我提议:“这事咱们可能得跟老板谈谈。”

“你寻思他会给咱们每个人一万美元?”白莎的话里充满了怨怒。

“我没那么想。”我说。

“那跟他谈什么?”

满友说:“我也不知道谈啥。白莎,那你说咱们该咋办?”

满友是我们这些人中的小诸葛,他也没辙了让我多少有点吃惊。白莎说:“咱们现在要团结,要齐心。咱们要求老板开除彼德。”

大伙儿听了一下子安静下来。屋子里有一张铺着粉红色床单的双人床。两个鸭绒枕头摞在一条叠着的花毯子上。白莎一个人要这么大的床干啥?她一定经常和她的男朋友在上面睡觉。这个小婊子。

“这主意倒是不错,咱们一块儿把彼德这小子挤走。”满友说,语气里对白莎崇拜得不行。

我仍旧整不明白这个建议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就问:“如果夏皮洛先生解雇了彼德,然后咋办呢?”

“从我们这些人中找人顶替他。”满友说。

费兰插进来问:“你就那么肯定老板会让彼德走人?”

白莎的话让我们吃了一惊:“他一定会,这样他每月可以节省一千五百美元。”

“我还是不明白,”京林说,“这样有啥用呢?就是他把彼德开除了,他也不会给我们多加一分钱,对不?”

“没了彼德,老板就得依靠我们了,那他还能不给咱们长工资?”白莎回答说。

我并没有被说服:“要是新经理拿更多的钱,不管咱们的死活咋办?”

满友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知道当经理得会讲英语,在座的人中只有白莎和他有希望继承彼德的职位。费兰、京林和我英语根本说不成句子。

“那咱们起个誓,”费兰说,“咱们中谁要是当了新经理,必须要和大家平分工资。”

我们都同意这个提议,并且在一份短短的誓言上签了名。我们发誓:要是新经理不和大家平分工资,就会断子绝孙,大家可以采用任何手段加以报复。起誓完了,白莎代表我们给夏皮洛先生写了一封信。她会的英语单词太少,就从她父母的书房里搬来一本像砖头一样的英语字典。信是用炭水笔写的,她一边写一边不停地查字典。她已经困得不行,一个劲地打哈欠,用手去捂嘴,露出了浓黑的腋毛。其他人就在一边嗑瓜子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