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7/10页)
我看见警察从车上跳下跑过来了,这时一个白人男子跑进屋子里去,我心里想着:这一切会引起什么样的结果呢?
“这里发生什么事啦?”一个佩着金色盾徽的警官朝台阶上问。
周围静了下来。没有人回答。
“我说,这里发生什么事啦?”他重复了一遍。“你,”他直指着我说。
“我们在……我们在清除人行道上一大堆破烂货,”我内心紧张地回答。
“那是什么?”他问。
“那是一个清洁运动,”我说,心里想笑。“这几位老人把他们的所有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人行道上,而我们把街道清理了一番……”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在干涉收回租屋的行动,”他叫喊着,开始从人群中挤过来。
“他什么也没有做,”一个站在我背后的女人说道。
我掉头看了看,后面的台阶上挤满了从里边出来的人。
“我们都是在一起的,”有人叫道,于是人群靠紧了。
“清理街道,”那个警官发命令了。
“我们刚才就在做这个,”人群后边有人说。
“马奥尼!”他对另外一个警察大声吼叫着,“紧急召集警察,防止暴乱!”
“什么暴乱?”一个白人对他说。“根本没有什么暴乱。”
“如果我说有暴乱,那就是有暴乱,”那个警官说。“而你们这些白人在哈莱姆区这个地方干什么?”
“我们是公民。我们爱到哪儿就到哪儿。”
“听!又有几个警察来了!”有人叫喊着。
“让他们来好了!”
“让警察局长来好啦!”
形势发展得使我应付不了。整个局面已经变得不可收拾了。我说了些什么话而引起了这一切后果?我慢慢地走到台阶上的人群的后边,退进过道。我上哪儿去呢?我赶紧跑到老两口的房间去。但是我在这儿藏不住,我心里想,于是又回过头来向楼梯奔过去。
“不行,你不能往那边走,”有人说。
我转过身来。说话的是站在门里边的一个白人女孩子。
“你在这里面干什么?”我喊道,我的恐惧变成了狂怒。
“我不是有意吓你的,”她说。“兄弟,你说得真好。我只听到结尾的那一段,可是毫无疑问,你感动了他们,使得他们行动起来了……”
“行动,”我说,“行动——”
“不必客气了,兄弟,”她说,“我听见你的话了。”
“当心,小姐,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好,”我终于抑制住喉咙里的颤动说。“楼下有许多警察,还有更多的警察会来。”
“哦,是的。你最好从屋顶上翻过去,”她说。“否则,一定会有人把你给指出来的。”
“从屋顶翻过去?”
“这是容易办到的。只要攀上屋顶,不停地往前穿过去,直到你到达这个街区的最后一座房子为止。然后打开门,往下走,好像你在探望朋友一样。你最好赶快走。你不被警察发现的时间愈长,那你的实际效用就愈大。”
实际效用?我想着。她是什么意思?这个“兄弟”是干什么的?
“谢谢,”我说着,慌忙向楼梯走去。
“再见,”背后传来她那流畅的声音。我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在阴暗的门口的朦胧的光线中她那张白白的面孔。
我跳上一段楼梯,小心地把门打开,突然映入眼帘的是阳光熠熠的屋顶,上面刮着大风,寒气逼人。在我眼前,那分隔建筑物的、低矮的、凝结着积雪的一堵堵墙壁,像跳栏那样,向远远的街角那边排列过去;在我眼前,空的晒衣绳子在风中晃动。我穿过被风横扫过的积雪,越过一个又一个屋顶,迅速又小心地走着。一架架飞机从远远的东南方的一个机场上起飞,这时我奔跑起来,看见那所有高高低低的教堂的尖顶,冒烟的烟囱群在天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警报器的鸣声和呼喊声从下面的街上传来。我急急忙忙地走着。我翻过一堵墙,回过头来张望,发现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在我后面追赶,他气喘吁吁,急急忙忙地、费力地翻过屋顶上低矮的隔墙。我回过头来又跑,想让一排排烟囱把我们隔开。我心里感到纳闷,他为什么不叫“站住!”,为什么不叫嚷,为什么不开枪。我跑着,躲到一个电梯间的后面,然后冲向隔壁的屋顶,我跌倒了,雪使我的手冻僵了,我的膝盖相互碰撞,脚趾蜷曲在一起,我爬起来,一面跑一面回头看看,只见那个穿黑衣服的矮个子仍然在后面追赶着。街角好像远在一英里开外。我试着计算出现在面前需要越过的屋顶的数目。我跑着,数到七个,听见叫喊声,更多的警报器的鸣叫声,回头一看,他仍然跟在后面,迈着两条短腿拼命追赶着,当我试着想要打开一座房子的门以便下去的时候,他还是在后面跟着,我发现门被钉住了,于是拔腿再跑,尽量在雪地里弯弯曲曲地跑,砾石在雪底下嘎吱嘎吱地响,那个人仍然在后面跟着,我翻过一道隔墙,从一只巨大的鸟笼旁边擦过,把白鸽惊起,使得它们狂乱地飞翔,当它们在我眼前猛烈地扑打翅膀的时候,它们突然变得像鹈鹕那么大,当它们振翼上升,飞开去,在附近喧闹地滑翔的时候,它们在阳光中使人看得眼花缭乱,我继续跑,往后看,起初我以为他已经走开了,可是又看见他好像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似的在后面追赶。为什么他不开枪?为什么?要是像在家里那样就好了,在那里我认识所有家庭里的某个人,我一看就认识他们是谁,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了解他们的血统,了解他们的背景,我也了解他们的荣辱,了解他们的宗教信仰。
这是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顶层的公寓房间里传来可怕的、刺耳的狗吠声,我往下走,心怦怦地跳个不停。然后,我加快脚步,当我踩着梯级的边缘往下跳的时候,我的身上像揣着玻璃一样,都紧张得发麻了。从楼梯井望下去,我看见远远的下头透过门玻璃的暗淡的光线。可是那个女孩子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她叫那个人跟踪我的吗?她在那儿干什么?我跳了下去,没有人查问,我在门厅里站住,深深地吸着气,留神等着听他在上头开门的声音,同时整一整衣服。接着,我模仿在电影里看到过的角色,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街上。上头没有一点声音,甚至连那有敌意的狗叫声也听不见了。
这条街区很长,我下来通过的房子,不朝东西向的街道,而是朝南北向的马路。一队骑警在拐角处策马奔驰而过,马蹄铁落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马鞍上坐的人挺得高高的,呼喊着。我加快速度走开,但注意着不要奔跑。情形是可怕的。我究竟说了些什么而引起这一切呢?事情会怎样了结?可能会有人为此丧命。警察会用手枪柄打人的头部。我站在拐角上等候那个追赶的人,等候侦探,等候公共汽车。那长长的、积雪的一段街道上阒无一人,那些受惊的鸽子仍然在头顶上盘旋。我仔细看了看那一排屋顶,料想会看见他往下面张望。喊声越来越高,接着又一辆绿白两色的巡逻车在拐角上呜呜地鸣着汽笛,从我面前飞驰而过,朝那个街区开去。我抄近路穿过一个街区,那儿差不多有一打殡仪馆,每个都装着霓虹灯广告牌,这些殡仪馆都开在古老的用褐色砂石建造的房子里。精心装饰的出殡汽车沿街排列着,其中一辆车身是阴郁的黑色,车窗像哥特式的拱门,透过窗子我看见送葬的花束堆放在一口棺材上。我加快了脚步。